第一千三百三十五章 老兵,老伯 (第3/3页)
亓伯脸上那刚刚绽放的惊喜笑容,如同被寒风吹过的烛火,瞬间凝固、熄灭。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经沙场的老兵才有的、近乎本能的警觉与审视!他那双原本因年迈而略显浑浊的眼睛,此刻竟蓦地射出两道锐利如鹰隼般的精光,死死地锁定了浮沉子!
那目光,充满了戒备、怀疑,甚至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敌意,仿佛在审视一个闯入自己领地的、极度危险的陌生人。
浮沉子和韩惊戈自然也察觉到了亓伯的醒来。
浮沉子被亓伯那两道如同实质般的、充满敌意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仿佛有针在扎。
他尴尬地挠了挠头,下意识地避开了那审视的目光,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抬起手,冲着亓伯的方向略显笨拙地挥了挥,算是打了个招呼,嘴里含糊地嘟囔了一句连自己都听不清的话。
韩惊戈却显得十分自然。
他脸上那惯有的冷峻线条柔和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他站起身,魁梧的身躯在这低矮的空间里需要微微低头,缓步走到柜台前,语气温和地开口道:“亓伯,您醒了?我们进来时见您睡得正沉,就没忍心打扰。是不是......我们说话声,吵到您了?”
然而,亓伯似乎根本没听见韩惊戈关切地问候。
他的全部注意力,依旧牢牢地钉在浮沉子身上。
老者微微佝偻着身体,双手撑在斑驳的柜台上,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
他盯着浮沉子,头也不回地对韩惊戈说道,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和担忧。
“公子......今次,竟不是你一人前来?”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这个道士......是哪里来的?什么来历?”
韩惊戈立刻明白了亓伯的担忧。这位老亲卫,是将自己视若己出,生怕自己带了什么来历不明、心怀叵测的人回来,危及安全。
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赶紧侧过身,挡在亓伯和浮沉子之间部分视线,脸上露出安抚的笑容,轻声解释道:“亓伯,您放心。这位是江南两仙坞的二仙之一,浮沉子道长。是......是韩某的朋友,并非歹人。”
他斟酌着用词,继续解释道:“我们有些紧要的事情需要商议,思来想去,唯有您这里最是清净安全,所以我才带浮沉子道长过来叨扰。”
听到“两仙坞”和“朋友”这几个字,亓伯脸上紧绷的肌肉似乎略微松弛了一丝,但那锐利的目光依旧没有完全从浮沉子身上移开。
他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些许,但依旧带着深深的疑虑,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依旧低沉,却足够让不远处的浮沉子听得清清楚楚。
“两仙坞......老朽倒是听说过一些风声。”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明显的不以为然,“不过,似乎......不是什么正经的好道门,名声有些......哼。”
他哼了一声,意有所指,“至于这个什么......浮沉子?老朽可不认识,也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号人物。”
他转过头,第一次正视韩惊戈,眼神里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关切与告诫,语重心长地说道:“公子,你如今身份不同往日,暗影司树大招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结交朋友,尤其是这些......神神鬼鬼的道门中人,还是要万分谨慎才好!最好......离他们远一些,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浮沉子在一旁可是听得真真切切,字字入耳!
他原本就因为环境简陋有些不满,此刻被亓伯这般毫不客气地评价和轻视,顿时有些不乐意了。
他“噌”地一下坐直了身子,玄墨道袍的袖子一甩,冲着亓伯的方向就哼了一声,语气里充满了不服和委屈。
“哎!我说你这老倌儿!说话好没道理!”
浮沉子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本仙师我浮沉子,在江南道门那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大名鼎鼎,如雷贯耳!你没听说过?那是你孤陋寡闻,坐井观天!”
接着,他又叉起腰,提高了嗓门。
“还有!什么叫‘两仙坞不是什么好道门’?啊?两仙坞乃是江南正道魁首,堂堂正正,香火鼎盛,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神神鬼鬼’了?我们两仙坞是刨你家祖坟了,还是抢你家酒钱了?凭什么这么污蔑我们?”
亓伯闻言,只是冷冷地瞥了浮沉子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吵闹的孩童,随即竟直接转开了目光,仿佛浮沉子根本不存在一般,彻底无视了他的抗议。
这种赤裸裸的无视,比直接的驳斥更让人恼火!
浮沉子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感觉一股火直冲脑门。他猛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由于动作太大,差点带倒了那条本就有些不稳的破凳子。
他指着亓伯,气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好!好!好你个老倌儿!算你狠!”
浮沉子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怒火,转而用一种“顾客是上帝”的语气说道:“道爷我冒着这么大的雨,深一脚浅一脚,踩了两脚的烂泥巴,好不容易才到了你这......你这破地方!还是你家这位韩大公子再三保证,说有好酒好菜请客,道爷我才勉为其难来的!”
“你既然是这酒馆的掌柜,那好酒呢?好菜呢?赶紧给道爷我招待上来啊!道爷我可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亓伯这才慢悠悠地转过头,用那双看透世事的、平静无波的眼睛看着气得跳脚的浮沉子,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带着点故意的刁难。
“酒缸就在东面那个角落,要喝酒,自己拿瓢去沽。一角酒,五文钱,现钱交易,吃多少沽多少,概不赊账。”
他伸出一根布满老茧的手指,指了指墙角那个半人高、盖着木盖的酒缸。
然后,他双手一摊,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至于好吃食?抱歉,今儿个风大雨大,估计也没啥客人,老朽我做主,给厨子放了假了。灶房里,连火都没开。所以,吃食没有。”
他最后总结道,目光坦然地看着浮沉子:“酒,就那些,爱喝不喝。不喝,门在那边,请自便。”
“你......!”
浮沉子听完这番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指着亓伯,手指都在发抖,一张脸涨得通红,胸膛剧烈起伏,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半天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活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做生意的掌柜!这哪里是开店,分明是赶客!
亓伯却不再看他,重新将目光转向韩惊戈,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慈和关切的神情,仿佛刚才那个刻薄刁难的老掌柜只是幻觉。
只留下浮沉子一个人站在那里,对着空气运气,一脸的憋屈和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