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清平乐(前尘篇) (第2/3页)
许多下人,杯中的酒空了,会有人将其斟满,姑娘们捏着酒杯送到裴大少嘴边,伺候他喝下。
同席的仙门修士,也是个个言笑晏晏。有人设宴款待,美酒在前,美人在侧,好歹也得陪个笑脸不是。况且师门重任在身,欲与大将军结盟,自然不能裴大少脸色看。见时机成熟,他们纷纷举杯,向裴大少敬酒,口中说着早已准备好的贺词,而后谈笑声中,与裴大少一同,将杯中酒饮尽。
后人诗云:红烛碧玉琉璃盏,琴瑟琵琶乐舞声。纨绔荒唐风流命,百姓无常清贫苦。
值守的差役匆匆走来,在裴大少背后跪下,道:“启禀少爷,江面起了大雾。”
宴饮之乐正值兴头,突然被人打扰,裴大少心中大为不悦,当即怒道:“不就是起雾嘛,这点小事也敢打扰爷的雅兴,一群蠢货!”言语中,裴大少似有几分醉意。
那差役也知,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又经裴大少这么一骂,不由得哆嗦起来,说话也透着几分胆怯,声音更是低了些许。“回少爷,我等在雾中发现一艘渔船,船上依稀站着道人影。”
“本少爷不是已经封江禁航了吗,竟有人敢不听将军府的命令。去,派人把他给爷抓回来,爷要让他好好涨涨记性。”醉意中交杂着怒气,裴大少高声喝道。
“不就是个市井小民而已,裴少爷大可不必动怒。今日是裴少爷的寿辰,应当高高兴兴才是,这般荒野村夫,随便训斥几句便打发了,何必因他而扰了咱们的雅兴呢?”靠近裴大少的一位修士谄媚道。
另一位修士也迎声附和:“枫晚兄所言极是,为此等刁民动怒,实不值得。”他出身寒门,自知百姓清贫之苦,不愿见无辜之人受累,便在一旁连声劝解。
裴大少思量一番,亦觉二人言之有理,便道:“今日,看在几位朋友的面上,爷便不与他计较,告诉那人,速速离去,不然爷便让他尝尝,将军府大牢的滋味。”
“是。”差役离去。
“来,咱们继续喝酒。”裴大少继续他们的杯觥筹影。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差役便去而复返。
正值兴头上,却接二连三被人打扰,裴大少也是怒上心头,酒杯狠狠往桌上一砸,大喝道:“又是何事?”
拨弄琴弦的玉指顿时停下,乐曲骤绝,舞姬也纷纷止住步子,收起红绸。他们在人情场上混迹多年,自是懂得拿捏分寸。大人怒火中烧,此时若再鼓瑟吹笙,莺歌燕舞,无异于烈火添薪,更令人不悦,只会自找麻烦。挨顿骂倒是小事,砸了饭碗可就等于断了活计。人情场上,察言观色,见机行事,马虎不得。
差役一阵胆颤,立即跪下道:“回禀少爷,我等以按照少爷的吩咐,对那船上之人喊了话,可......可那人竟充耳不闻,并未调转船头,依旧撑着船,朝向楚水对岸。”
“大胆!”裴大少怒不可遏,抄起酒杯便摔,那琉璃酒杯顷刻便被摔得粉碎,将怀中的姑娘们可是吓得不轻。“竟有人敢驳我将军府的面子,爷今天非要让他涨涨记性不可。”
先前那位修士刚欲开口求情,另一名修士便献媚道:“裴少爷所言极是。如此不知好歹之人,如若不给他个教训,他日,谁还将裴少爷放在眼里。”
顺势之言,最是动听,也最讨人欢心。世人总喜欢听这些能令自己欢愉之词,却极少爱听逆耳之忠劝,市井小民也好,帝王朝臣也罢,何况得道仙人亦是如此。民间遂有俗语云:小人之言言于利,忠义之言言于弊,君子之言言于善。
“千汝兄言之有理。以在下愚见,不如我等随裴少爷前去,一来看看那人究竟是和来历,二来也可为将军府长长威名,诸位意下如何?”另一位修士借势向裴大少献媚道。
眼前这些修士,并非出自名门望宗,而是世间一些小门小派,修为最高不过元婴。这些门派若想长存于世,必得攀附达官显贵,抑或宫廷皇闱,求其之恩利,而扬己之威名,以达千秋。故而,此宴虽是将军府相邀,却也正合他们之意。能攀上将军府这根高枝,至少百年之内,自家仙门衣食无忧,他们在仙门中的地位也必将大大提升。所以啊,裴大少的马屁少不了得多拍。
一众修士纷纷随声附和。
名唤枫晚的那位修士,见势不可逆,也只得在心中叹息,附和着众人的言语。
酒过三巡,已是有些微醉,如今怒从心来,冷酒入肠,怒火更烧得旺,于是那裴大少拍案而起,指着那差役,怒道:“你,带我等过去看看。”
“小人遵命。”
楚水江面的雾气愈加浓重,竟连远处延绵的山脉都看不清楚了,不过那山林间白猿的哀啼声,倒是逆流而上,在奔涌的江面时隐时现,与对岸的杜鹃鸟婉转和鸣。山水之间,当凝心会神,观朝晖夕阴,品自然之乐。
竹篙割开水面,驮着背后之人,徐徐漂向对岸。
裴大少的宝船顺流而下,距离竹篙不过二十余丈。江雾虽浓,但他们这些修行之人,目力本就远胜寻常之辈,隔雾观人当然不在话下。然则见到竹篙上站立之人,一众修士尽数瞠目结舌。显而易见,以他等之见识,亦未尝听闻,竟有人可以一丈竹篙,横渡楚水。倒莫说他们了,便修行数百年的仙士,怕也未曾听过此等轶闻。
宝船缓缓前行。船头的裴大少也见到那江面的竹篙,以及竹篙上所立之人,亦是惊愕不已。怎奈酒劲上头,神志模糊,便以为这是江湖术士耍的把戏而已,含着酒气怒道:“哪里来的江湖术士,竟敢打扰爷的雅兴,来人呐,给爷将他擒来。”
一众差役早便惊呆,立若木鸡。
见差役们竟无动于衷,裴大少怒上眉梢,抬手便是一巴掌,朝着最近的仆人抡去。指骂道:“没用的东西,不就是一个江湖术士吗,竟将你们吓成这样。”醉酒却还不忘踹上一脚。
又是那名叫千汝的修士走上前来,恭声道:“裴少爷息怒。我观此人有些修为,你那些差役不敢动手也实属正常,不妨让我等出手试他一试。”此人倒极会察言观色,进言的时机、分寸,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不仅不惹人生厌,反而让裴大少多出几分好感。怕也是在人情场上混迹多年罢!
“好,便依你所言。”眼下这众多修士,皆不过金丹修为,至强者亦不过金丹巅峰,裴大少也想借此机会看看,这些与他把酒言欢的修行之人,究竟孰强孰弱。
金丹修士已有御物之能。只见修士千汝剑指一竖,手中宝剑便破鞘而出,穿过浓重的江雾,直指竹篙上所立之人。怎料,宝剑飞出去不过十丈,便恍若撞上一堵无形之墙,难以再前进半分。稍稍用力,宝剑竟被弹了回来。
此时,大雾弥漫的江面竟传来幽幽歌吟:“风萧萧兮,行万里以观沧海;雾霭霭兮,遮欲眼而悟凡尘。”声音悠长而略带些暮气,似有饱经风霜、忍风历雪之意,应是以为老者之言,只是不知,这位老者身在何处,吟唱此言又是何意。
众人只觉神志清明,脑海之中,吟歌缭绕,久久不绝。忽一回首,宝船仍旧顺流而下,竹篙上的人影却早已消失不见,更甚者,偌大江面竟一片涟漪都不曾见到,或已远走雾中,难觅踪影,或是蜃楼海市,过眼烟云。江雾亦随之渐渐散去。往后数百年,此事为江岸百姓传唱,后有游士,善著书,喜鬼怪离奇之谈,便收于录中,名之曰:楚水仙踪。
江风掠影,衣袂和风微摆。
他轻身跃起,落于江岸,身姿挺拔如松,衣冠整洁无尘,不偏不倚。这江中雾气和水面浪漪,他未尝沾染半分,与刚出矢吾山时别无二致。袖袍轻轻一挥,竹篙划破水面,掀起一层层涟漪,漂向属于它的地方。
此地百余里外,应是名城樊阳。
往后约莫六百年,世间出现了一位自号“乐然居士”的墨客,他游走四方,观风土人情,著以文章。此人于考究之学造诣颇深,饱览群书,博闻强识,屡听传闻,称其阅尽《九州山川志》数卷,并挥墨批释,言尽不详之处。其座下弟子将之装订成册,名为《九州山川经注》。
乐然居士曾于《九州山川经注》中数次提及樊阳城之名,称其为“江河颍楚,南北通衢,千帆所聚,万商云集”之地,而其樊阳之名,亦有可考。所谓山南水北为阳,归元山以南,楚江水以北,一个阳字确实恰到好处。至于樊之一字,取自繁荣昌盛之意,又因繁荣的“繁”与“樊”字谐音,故而称其为樊阳。
遥想当年,他前往矢吾山之时,也曾路经樊阳城,城中繁盛,令他逗留数日,流连其中。如今重临此地,不知城中又是何等热闹景象。
一番兵卒盘查,他也是顺利进入城中。果不其然,樊阳城内依旧繁盛如初,并未如凌云渡那般日渐没落,相反,今日之盛况更胜昨昔啊!这人世间呐,总有些东西会随着时间褪色,可也有些东西,愈久弥新。
行走于樊阳城中,叫卖之声不绝于耳,货物琳琅目不暇接,兵卒甲士列队而过,商贾富豪驾马驱车,不时还能见到些仙门修士于此处逗留。俗世热闹自然讨人欢喜,令人留恋,可他这双眼睛却与常人不同,早已看遍这世间繁华,城中繁盛景象也只当走马观花作罢。倏然,前方巷市口聚集着一大群人,其中不乏衣着华丽的贵胄,亦有麻衣褐袖的市井小民,定睛一看,人群中倒还穿插着几位衣冠整洁的书生。应是是过来凑个热闹的吧!
以他如今这般心境,自当寻一清静之地,好生修身养性,本不该为这些凡尘俗事所扰,可今日不知怎地,心底竟萌生出一道固执的念想,偏偏想要凑这个热闹不可。
“莫非其中之事与我有所关联?”
他如是猜测道,旋即便捻指推算,欲详尽个中缘由,然而一番推算下来,竟一无所获,也着实是蹊跷得很呐!由是,他不禁喃喃自语道:“无法探查,恐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既是苍天之意,那我便走这一遭,又有何妨呢!”
待上前一看,未曾想众人围聚之下竟是这般景象。空出的那片地方上,立着两个膀大腰粗的壮汉,一个面容凶狠,脸上还有块刀疤,另一个则稍显和善。壮汉身后,停着辆囚车,牢笼中关着三五个七八岁大小的孩童,身穿麻葛制成的短衣短裤,有的甚至衣不蔽体,灰头土脸,蓬头垢面。一看便知,是外地的生面孔。
孩童幼小,心中自是害怕万分,不由地大哭起来。哭声刺耳,令那壮汉心生烦躁,抬手挥鞭,向囚车抽打而去。“啪——”皮鞭抽打在牢笼上,孩童瞬间便安静下来。那些被困在牢笼中的孩童,裸露的手臂及腿脚上,皮鞭抽打的淤痕清晰可见,有新伤亦有旧伤。想来平日里也是受了不少虐待。这些孩子是否他二人抓来的,尚不清楚,但他们确然是在做着贩卖孩童的肮脏勾当。稚子无辜,苦了他们啊!
心中正自叹惋,牢笼内的一个孩子却陡然吸引住他的目光。
那孩子同样七八岁模样,衣衫褴褛,远远看去,与其他孩童并无二致,可自始至终,他竟未曾留下一滴眼泪,无论壮汉如何拿鞭抽打。若观察得再细微些,那孩子的眼角毫无泪痕。
是吓傻了么?
众人心底如此猜测,唯有他不这么认为。
好一双睥睨天下的眼睛!
他暗自赞叹道。那孩子确实生的一双好眼睛,明锐而深邃,灵气十足。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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