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铁骑横扫破城疆(下) (第3/3页)
闪烁着生命的光芒。
城楼之上的所有南军将士何曾见过如此神乎其技的木工造诣,无不看得目瞪口呆,啧啧称奇。就连那位本是满心戒备的马宣将军,此刻也暂时忘记了恐惧,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而就在此时,城下的杜先生脸上露出了一个谦和的却又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微笑。他伸出那只保养得比任何一位大家闺秀都要细腻、骨节分明的手,在那只已然走出了鸟笼的木鸟的尾部一个极其隐蔽的、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小小的机括之上轻轻地按动了一下。只听得“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是竹节断裂般的脆响,那只本是静立不动的木鸟竟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它那由数片薄如蝉翼的木片拼接而成的翅膀竟自己扇动了起来!
紧接着,在一片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呼声中,它缓缓地从地面之上飞了起来!它的动作灵巧优美,竟真的如同一只活生生的山雀,在城楼之下那空旷的战场之上盘旋飞舞了起来。它时而如鹰隼般振翅高飞,直冲云霄;时而如雨燕般贴地疾掠,姿态轻盈。它那由精巧的齿轮与弹簧所构成的小小的喉咙里甚至还能惟妙惟肖地模仿出真正鸟儿的清脆悦耳的鸣叫声!
“天哪!神仙!这是神仙下凡了!”
“这……这莫非是前朝公输班的机关秘术不成?!”
城楼之上早已是一片哗然。那些本是剑拔弩张的南军士兵早已将手中的兵刃忘得一干二净。他们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如同一群从未见过世面的乡下孩童,痴痴地看着城下那充满了神迹色彩的不可思议的表演。就连马宣也早已将所有的恐惧与戒备都抛诸脑后,他那张本是写满了忧虑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孩童般的纯粹的好奇与惊叹。
而就在所有人的心神都被这神乎其技的“仙术”所彻底吸引、所彻底麻痹的那一刹那,城下的杜先生脸上那谦和的笑容依旧,只是他那双总是微微眯起的、仿佛对世间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眼睛里却毫无征兆地闪过了一丝毒蛇般的冰冷的绝对的杀机!
他再次伸出了他那只灵巧得不似凡人的手,对着那只正在空中欢快地盘旋的木鸟轻轻地按动了另一个更为隐蔽的机括。“嘭——————!!!”一声沉闷的仿佛是一个被吹得过饱的牛皮气囊骤然炸裂的声响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空气中响起!
那只本是灵动优美的木鸟在空中突然毫无征兆地炸裂了开来!散发出的并非是想象之中那足以伤人的火焰,也不是那能遮蔽视线的浓烟,而是一蓬无色无味、甚至在夕阳最后一抹余晖的映照下都难以察觉的极其细微的淡黄色的粉末。那粉末轻得如同蒲公英的种子,它随风飘散,如同一阵无形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温柔的风,悄无声息地向着那挤满了好奇的兴奋的毫无防备的南军士兵的城楼之上缓缓地飘去。
一瞬间,时间仿佛彻底凝固了。紧接着,是死寂。绝对的死寂。那些原本还在啧啧称奇、指指点点的南军士兵,他们脸上那兴奋的、好奇的笑容在瞬间凝固了。他们手中的兵刃当啷一声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掉落在那冰冷的城砖之上,发出一阵密集的清脆的也是最后的声响。他们的身体软软地如同一排排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破布口袋般瘫倒下去。他们的七窍之中缓缓地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流出了暗红色的粘稠的血。他们的眼睛依旧大睁着,那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与恐惧,仿佛至死都不知道究竟是为何而死。
短短的数息之间,整个遵化南门城楼之上那数百名本是生龙活虎的精锐守军竟再无一个活口。只有那位因距离稍远又站在了上风口的马宣将军虽未当场毙命,却也在吸入了那微量的粉末之后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头晕目眩,四肢百骸更是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仿佛是有千万根烧红了的钢针在他体内疯狂地攒刺搅动的剧痛!
“啊——!!!”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的惨叫,整个人便再也无法站立,瘫软如泥地倒在了那一片尚有余温的诡异的尸体之中。
城下,杜先生依旧是那副谦和的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的笑容。他缓缓地走上前,不紧不慢地将那个早已空了的鸟笼重新提了起来。而后,他走到那早已吓得面如死灰、浑身抖如筛糠的马宣的亲兵队长面前,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同样精巧的装着解药的白色瓷瓶,轻轻地放在了他的面前。他用一种仿佛是在讨论今日天气般的云淡风轻的语气轻声说道:“这位将军还请代为转告你家主帅。我家王爷说了,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见面礼。城外,这样的‘礼物’还有上万只。是开城投降,还是让这满城的军民都陪着他一同‘羽化登仙’,选择权在他。”他说罢,不再看那早已被这地狱般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的亲兵队长一眼,转身向着那辆华丽的仿佛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马车从容不迫地走了回去。那马车缓缓地掉转了方向,最终消失在那无边的血色的黄昏的尽头。只留下一座死寂的城楼和一个彻底崩溃了的灵魂。
第二日,清晨,遵化城门大开。守将马宣面如死灰,身着罪衣,率领着满城那早已斗志全无、面带恐惧的将士出城投降。至此,幽燕之地所有属于金陵朝廷的军事据点尽数陷落。那头被困了太久的北方猛虎终于彻底挣脱了所有的枷锁,他南下的道路上已再无任何屏障。
而当怀来、蓟州、遵化三座重镇接连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陷落的消息如同三道催命的惊雷在短短数日之内接连不断地通过那早已疲于奔命的八百里加急驿马传回金陵皇城之时,那座本是充满了“必胜”信念与“仁政”理想的文华殿终于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充满了恐慌与寂静的氛围之中。
年轻的建文皇帝朱允炆那张清秀的、总是带着几分书生气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惧与茫然。他再也无法保持住那属于帝王的从容与威严,如同一个在狂风暴雨的大海之上彻底迷失了方向的无助孩童,在那张巨大的、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椅之上来回踱步,口中更是不断地用一种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语气喃喃自语:“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朕的王师,朕那拥有着绝对‘正义’与绝对‘兵力’优势的王师,为何会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惨?”
他无法理解,他那颗被儒家经典与道德说教填满了的年轻大脑根本无法理解这充满血腥与诡诈的真实战争。
而他身旁那两位素来以“智囊”自居、总是能在他面前引经据典高谈阔论的帝师齐泰与黄子澄此刻也早已没有了往日的从容与自信。他们在最初的长达数日的震惊与难以置信之后,便立刻开始如同两只在即将沉没的巨轮之上疯狂寻找可以为自己开脱责任的救生圈的老鼠,开始了充满推诿与构陷的丑陋表演。
“陛下!”黄子澄这位素来以口才便给著称的太常寺卿第一个从那死寂的氛围之中跳了出来,他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声音充满了被“辜负”的悲愤与委屈,“臣有罪!臣万死!臣当初竟是错看了那宋忠、耿瓛、马宣之流!臣本以为他们皆是我大明忠良,堪当大任,却未曾想他们竟是如此怯懦无能、畏敌如虎之辈!竟在那燕贼的些许恐吓之下便望风而降、不战自溃!此等人非但辜负了陛下的天恩,更是丢尽了我大明朝廷的脸面!其罪当诛!其族当灭啊!”
他巧妙地将所有的罪责都轻而易举地推到了那些早已或死或降的前线将士身上。
而他身旁那位素来以“务实”著称的兵部尚书齐泰则更是立刻将黄子澄这番充满了道德谴责的“高论”具化为了一套在他看来绝对可以亡羊补牢的军事解决方案。他从队列之中毅然出班,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严肃的脸上此刻充满了即将要以“正义”之师去碾碎“邪恶”的绝对自信。“陛下!”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仿佛要将之前所有的失败与屈辱一扫而空,“黄大人所言极是!然前线将士之所以怯懦,非其本意,实乃群龙无首、军心不定之故!为今之计,我等必须立刻派遣一位德高望重、战功卓著、足以在军中一呼百应、稳定军心的开国宿将前往北方去收拾这个烂摊子!”
“臣举荐一人!”他看着建文帝,那双总是充满了理论家特有的不容置疑的自信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仿佛早已成竹在胸的光芒,“长兴侯耿炳文!”
当这个名字从齐泰的口中说出之时,整个文华殿之内所有尚存一丝理智的老臣心中都不由自主地咯噔了一下。耿炳文,这位为大明征战了一生的开国宿将,其忠勇自然是天下共知,可他同样也是那位早在数月之前便已对这场战争的结局做出了精准的悲观预言却又被他们斥为“怯懦”的老人啊!如今战局果然如他所料一败涂地,他们却又要把这位早已被他们伤透了心的老将军再一次推到那早已必败无疑的风口浪尖之上,这何其荒诞,又何其可悲。
年轻的建文帝那颗早已被恐惧与愤怒冲昏了的头脑此刻已然听不进任何不同的声音,他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抓住了一根最后的救命稻草,立刻重重地点了点头。“准奏!”他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急切,“立刻传长兴侯上殿觐见!”
半个时辰之后,那位须发皆已花白、身着一品武将朝服、脸上却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陈旧刀疤的老将军耿炳文终于在两名小太监的引领之下缓缓地走入了这座他已许久未曾踏足的充满了虚伪与陌生的大殿。他看着高高的龙椅之旁那个面带焦急与期盼的年轻帝王,又看了看大殿两旁那些用一种充满了“愧疚”与“期望”的复杂目光注视着他的文武百官,他那双曾在无数次沙场之上见证过尸山血海的浑浊老眼此刻却透着一股早已看透了一切的深深的疲惫与无奈。
他缓缓地走到大殿中央,跪下,声音沙哑却异常沉稳:“老臣耿炳文参见陛下。”
建文帝快步走下御阶,亲手将这位为大明征战了一生的开国宿将从那冰冷的金砖之上搀扶了起来。他紧紧地握着耿炳文那布满了厚茧的粗糙大手,声音充满了近乎于哀求的恳切。“耿爱卿,”他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竟泛起了晶莹的泪光,“国难当头,朕知错了。朕当初不该不听爱卿的金玉良言。如今北境危急,社稷动荡,朕与这大明的江山所能依靠的便只有爱卿您了。”
说着,他转身从御案之上亲手捧起了那方由整块和田美玉雕琢而成、底部刻着篆体“征虏大将军”五个大字的沉重帅印。他将那方代表着三十万大军性命与整个帝国未来命运的冰冷帅印郑重地交到了耿炳文手中。
耿炳文看着手中这方沉重得足以压垮任何一个人的帅印,又抬起头看了看眼前这个尚显稚嫩、眼中却充满了对他无限信任与期盼的年轻帝王。他知道,自己无法拒绝,也无需再拒绝。他这位为大明征战了一生的忠诚老兵,其最终的宿命便是要用自己这最后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去为这些年轻的理想主义者们的傲慢与偏执献上最后的也是最悲壮的祭品。
他缓缓地闭上了那双早已看透了一切的浑浊老眼,而后重重地再次跪倒在地,声音沙哑却铿锵如铁、掷地有声:“老臣领旨!”
他知道,自己即将要率领着这支早已因连番惨败而士气低落的“败军”去面对一头早已挣脱了所有枷锁、正以一种不可阻挡之势席卷而来的北方猛虎,而那场注定要血流成河的靖难之役的真正也是最为惨烈的正面交锋终于要拉开它悲壮的序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