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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诏狱深寒献毒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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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诏狱深寒献毒章 (第1/3页)

    洪武二十七年的夏夜,月凉如水。

    月光下的紫禁城,是一头匍匐在华北平原上的、由琉璃与巨石构成的沉默巨兽。白日里那喧嚣的、象征着天下权力的万千气象,此刻都已被这深沉的夜色与无边的死寂所吞噬。宫墙的影子被拉得极长,在地面上投下犬牙交错的漆黑图案,仿佛大地裂开的狰狞伤口。偶有几声更漏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空洞、悠远,非但不能打破这寂静,反而更像是为这巨大的坟墓,敲响了一声声冰冷的丧钟。

    武英殿内,依旧灯火通明。

    巨大的殿堂里,只点着寥寥数根手臂粗的牛油巨烛,烛火在空旷中摇曳,将殿角那些巨大的梁柱和盘龙金漆的宝座,都染上了一层变幻不定的、诡异的昏黄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纸张、上等墨锭与烛火燃烧后特有的混合气息,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御座之侧的书案,早已被堆积如山的奏折所淹没。这些来自帝国四面八方的文书,有的用黄绫精心包裹,有的则只是粗糙的麻纸,它们像一座座小山,将书案后的那个人,牢牢围困。

    那个人,便是这大明江山的主人,洪武大帝朱元璋 。

    他已近古稀之年,岁月的风霜,毫不留情地在他那张曾经写满坚毅与草莽豪情的脸上,刻下了深刻的沟壑。他的头发花白,稀疏地束在翼善冠下,曾经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此刻也染上了一层老年人特有的浑浊与疲惫 。他穿着一身寻常的明黄色常服,龙袍早已褪下,但那份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君临天下的威仪,却已深入骨髓,即便只是一个轻微的动作,依旧能让整座大殿的空气为之凝固。

    他没有批阅奏折,只是出神地望着面前的一份文牍,久久不动。

    那是一份来自山东的急报,上面用刺目的朱笔圈出了一行字:“……东昌府武人张铁臂,酒后与府衙差役口角,恃武行凶,连伤七人,叫嚣‘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后被围杀……”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朱元璋的嘴唇微微翕动,将这九个字在口中反复咀嚼,那声音沙哑,仿佛两块粗糙的石头在相互摩擦。他的眼神,穿透了摇曳的烛火,望向了殿外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这九个字,他太熟悉了。

    数十年前,那个在濠州皇觉寺里敲钟念佛、食不果腹的小和尚朱重八,那个在淮西平原上流浪乞讨、看尽世间白眼的落魄流民,不也曾听过这句话,不也曾将这句话,当作黑夜里唯一能点燃胸中烈火的火种么?

    可如今,当他亲手将这片江山捏在手里,当他成了这天下唯一的“种”时,再听到这句话,便只剩下刺骨的寒意与无边的警惕。

    他一生都在战斗。与蒙元打,与陈友谅打,与张士诚打。可那些都是看得见的敌人,是摆在明面上的刀枪。而现在,他感觉自己正在与一些看不见的、无处不在的敌人作战。

    这些敌人,藏在那些自诩“侠义”、横行乡里的游侠剑客的剑锋里;藏在那些解甲归田、却依旧能在旧部中一呼百应的骄兵悍将的酒碗里;藏在所有不尊法纪、不敬君王、信奉着另一套“规矩”的江湖人的心里。

    他们是帝国的脓疮,是这件他亲手缝制的、看似天衣无缝的锦绣龙袍上,一个个防不胜防的窟窿。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张脸。一张豪迈奔放、忠肝义膽,却也带着几分宁折不弯的执拗的脸。

    “撼山神拳”石惊天 。

    “朕给了他官爵,他不要!”朱元璋喃喃自语,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恼火,“朕给了他富贵,他也不要!他要什么?他要聚着那帮当年跟着他在漠北杀过人的骄兵悍将,在朕的京城眼皮子底下,开宗立派,做他的山大王!”

    “朕的天下,不准有山大王!”

    他猛地一拍桌案,那叠得高高的奏折轰然倒塌,散落一地,如同雪崩。殿外侍立的宦官们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大气也不敢出。

    “都给朕滚出去!”朱元璋怒吼道。

    宦官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大殿。

    殿内,重又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朱元璋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中回荡。他撑着桌案,缓缓站起身,走到一幅巨大的《大明舆图》前。他的手指,那只曾握过锄头、也握过屠刀的手,在地图上缓缓划过,从极北的辽东,到极南的云贵,最终,停留在了那颗帝国的中心——应天府。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这厚重的宫墙,看到城中那星罗棋布的、成百上千个习武的场子,看到那些精力旺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他们崇拜的,不是端坐在这龙椅上的自己,而是那些所谓的“大侠”、“宗师”。

    这让他感到一种深沉的恐惧。

    他一生都在追求一种极致的秩序,一种绝对的掌控。他用“胡惟庸案”,将那些盘根错节的淮西文官集团连根拔起 ;他用“蓝玉案”,将那些功高震主的开国武将屠戮殆尽 。他以为自己已经将棋盘上的“相”、“士”、“车”、“马”都清扫干净,只剩下最忠诚、最听话的“卒”。

    可他现在才发现,棋盘之外,还有无数不受控制的棋子。

    “唉……”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无尽疲惫的叹息,从这位帝王的口中发出。他感觉自己真的老了,他怕自己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这最后一步的清扫。他怕自己死后,那个仁厚有余、却手腕不足的皇太孙,会被这些暗流彻底吞噬。

    就在这时,一个幽灵般的声音,从殿外的阴影中响起,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奇异魔力。

    “陛下,深夜还为国事操劳,龙体要紧。”

    朱元璋没有回头,他知道来的是谁。在这深更半夜,能不经通传,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武英殿外的,只有一个人。

    “进来吧。”他淡淡地说道。

    一个身影,从黑暗中滑入殿内,如同影子融入了更深的影子。他走到殿中,离御案十步开外的地方,悄无声息地跪下,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衣袂的摩擦声。

    来人约莫四十岁年纪,身形中等,穿着一身合体的锦衣卫指挥使官服,飞鱼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他相貌并不出奇,甚至有些文弱,但那双眼睛,却深邃得如同古井,仿佛能吸走一切光线。

    此人,正是大明锦衣卫指挥使,韩渊 。

    “起来吧。”朱元璋转过身,重新坐回案后,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韩渊,朕问你,这天下,究竟是朕的天下,还是那些江湖人的天下?”

    韩渊依旧保持着跪姿,头垂得更低了些,恭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自然是陛下的天下。万世万代,也只能是朱家的天下。”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却引来了朱元璋的一声冷哼。

    “说得好听!那为何总有diao min,不知天恩浩荡,反而以武犯禁,视我大明法度如无物?”朱元璋将那份山东的急报,扔到了韩渊面前,“你看看!一个小小的武夫,就敢在府衙门前杀官差!他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还有大明的王法吗?”

    韩渊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文牍,心中已然雪亮。他知道,皇帝今夜召见自己,绝不仅仅是为了一个东昌府的莽夫。真正的目标,早已在皇帝的心中。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这种沉默,恰到好处地迎合了皇帝需要宣泄的怒火。

    “陛下宵衣旰食,励精图治,方有今日这海晏河清的盛世。奈何总有前朝余孽、绿林草寇,不服王化,妄图以匹夫之勇,挑战天威。此等宵小,实乃国之蛀虫,法之蟊贼。”韩渊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液,缓缓注入朱元璋的心里,“臣以为,东昌府这张铁臂,不过是癣疥之疾。真正令人忧心的,是京城里,那只快要养成猛虎的‘撼山拳’。”

    他终于点出了那个名字。

    朱元璋的眼神猛地一凝,殿内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

    “石惊天……”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朕待他不薄。捕鱼儿海的功劳,朕记着。宣力武威将军的封号,朕也给了。可他呢?他做了什么?他竟敢公然对抗锦衣卫,庇护朝廷钦犯,集结旧部,占山为王!他这是想做什么?想做第二个沐英,在朕的应天府里,也搞一个世袭罔替的‘小云南’吗?!”

    韩渊听着皇帝的怒吼,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计算。他知道,火候到了。皇帝的恐惧和猜忌,已经被他煽动到了顶点。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将这股滔天的怒火,引向一个他早已为石惊天准备好的、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再次叩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沉痛”与“忧虑”:“陛下,臣惶恐。石惊天之患,不在其武勇,亦不在其门徒。而在其身后的那面大旗!”

    “什么大旗?”朱元璋追问道。

    韩渊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光芒,一字一句地说道:“‘蓝党’的大旗!”

    “蓝玉!”

    这个名字,如同晴天霹雳,在空旷的大殿中炸响。朱元璋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迸射出骇人的杀机。

    蓝玉,那个曾被他亲封为凉国公、太子太傅,也曾被他下令凌迟处死、剥皮实草、株连一万五千余人的骄横大将 。那是他心中最大的一根刺,是他晚年最大的一场噩梦。

    韩渊见状,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触动了皇帝最敏感的神经。他继续以一种痛心疾首的语气说道:“陛下明鉴。石惊天乃是蓝玉旧部,二人曾于军中情同兄弟。蓝玉案发之时,石惊天虽已归隐,却多次私下为蓝玉鸣冤,更收留了不少被朝廷清算的‘蓝党’军官。他如今所创的‘撼山门’,名为武馆,实则就是‘蓝党’余孽的巢穴!他们拒不接受锦衣卫的‘整编登记’,就是在向朝廷示威,就是在等着时机,要为蓝玉翻案,要动摇我大明的国本啊!”

    这番话,字字诛心。它巧妙地将石惊天对兄弟的义气,曲解为对朝廷的叛逆;将他对旧部的庇护,歪曲为结党营私的阴谋。它为皇帝即将到来的屠杀,披上了一件“清除叛党、巩固江山”的、无比正义的华丽外衣。

    朱元璋在殿内来回踱步,粗重的呼吸声显示出他内心的极不平静。他停下脚步,死死地盯着韩渊:“你的意思是……”

    “臣以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韩渊的声音陡然变得狠辣起来,“必须将‘撼山门’连根拔起!将石惊天以‘蓝玉余孽,图谋不轨’之罪明正典刑!如此,方能彻底剪除‘蓝党’遗毒,震慑天下武林中那些心怀不轨之徒!”

    他顿了顿,抛出了自己最终的、也是真正的目的。

    “而后,陛下可借此雷霆之威,在天下顺势推行‘武林整编令’。凡天下武林门派、江湖豪客,皆需在官府登记在册,详录其姓名、师承、武功。从此,天下再无‘化外之民’,所有握剑持刀之人,要么为朝廷所用,要么,便在朝廷的严密监视之下!如此,方可保我大明江山,千秋万代,永无此患!”

    这番话说完,韩渊便深深地伏下身去,不再言语。

    他知道,他已经为皇帝提供了所有他想要的东西:一个合法的杀人理由,一个宏大的政治目标,以及一个将所有潜在威胁都纳入掌控的美好蓝图。

    剩下的,只是等待。

    武英殿内,陷入了漫长的、令人窒管的沉默。只有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

    许久,许久。

    朱元璋那沙哑而疲惫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朕……累了。”

    他转过身,背对着韩渊,佝偻的身影在烛光下显得异常孤单。

    “这些事,你看着办吧。办得干净些,不要……再让朕做噩梦了。”

    “臣,遵旨。”

    韩渊重重地叩了一个头,额头触及冰冷的金砖,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缓缓地、倒退着,退出了武英殿。

    当他再次站直身体,沐浴在深夜冰冷的月光下时,一阵凉风吹来,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只觉得通体舒泰,一股难以言喻的、掌控别人生死的快感,从心底最深处升起,流遍四肢百骸。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边那轮残月,嘴角,勾起了一抹无声的、毒蛇般的微笑。

    石惊天,齐司裳……你们这些所谓的英雄好汉,所谓的沙场名将,终究不过是棋子罢了。

    而我韩渊,将是那个,陪着陛下,下完这盘棋的人。

    他理了理衣冠,转身,大步流星地向着宫外走去。他的背影,坚定而决绝,没有半分犹豫。

    他要回到属于他的地方去。

    那个充满了铁锈、血腥与哀嚎的、人间地狱。

    锦衣卫,诏狱。

    好的,我们继续。这是第二章的中部,将聚焦于锦衣卫内部的运作,以及苏未然与罗晋的登场,为您揭开这张权力黑网的一角。

    夜色,在金陵城中,有着截然不同的两种质感。

    在秦淮河畔,它是温柔的、暧昧的,是溶了胭脂和酒气的迷梦,是达官贵人、文人才子们醉生梦死的华丽背景。

    而在城的另一端,在北镇抚司那片寻常百姓甚至不敢投去一瞥的禁地,夜色则是凝固的、沉重的,仿佛是由全城的恐惧与绝望,用血和泪搅拌而成,再浇筑下来的万丈深渊。

    这里,便是大明锦衣卫衙门。

    与寻常官署不同,这片占地极广的建筑群,没有悬挂任何彰显威仪的牌匾。它的正门,是一座通体以黑铁包裹的巨大门楼,门前没有鸣冤鼓,只有两尊比寻常石狮大出近乎一倍的、面目狰狞的镇墓兽——獬豸。这传说中能辨善恶、断曲直的神兽,在这里,却仿佛被那无边血气熏染,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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