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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五十三章 帝都故人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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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二百五十三章 帝都故人不相见 (第3/3页)

杜恒鬓角的白发、枫叶的低语、药香的气息,连同那湖边桂树的金黄与誓言,一并深深镌刻进心底最深处。

    他最后深深地、贪婪地望了一眼。望那两株沉默的枫树,望那敞开的大门,望门内那个微胖、忙碌、鬓角已染霜痕的背影......

    ——那个将“苏凌在哪里,杜恒就在哪里”奉若圭臬的兄弟。胸腔里翻涌的滚烫几乎要冲破眼眶,最终却被他死死压下,化作一声沉重的如同叹息的呼吸,消散在背巷幽冷的空气里。

    苏凌猛地转过身,黑衣袍角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卷起几片地上的残缺枫叶。身影决绝地融入身后更深的、迷宫般纵横交错的街巷阴影之中,没有回头。

    唯有那两株苍劲的古松,依旧无言地挺立在“不好堂”门前,松针沙沙,仿佛在低吟着一段无人倾听的守望。

    就在苏凌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如此决绝的离开之时。

    “杜恒,今日生意可还忙得过来?就你一人支应着?”

    一个清凌凌、脆生生的嗓音,如同珠玉猝然滚落石板,穿透沉郁的松荫与药香,清晰地撞入苏凌耳中。

    这声音!像一道闪电劈开混沌,苏凌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在下一个心跳中疯狂奔涌。他如同被无形的钉子钉在原地,猝然止步,猛地回头望去。

    树荫下,堂门前,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淡黄色的身影,宛如一束骤然穿透铅云的天光,点亮了这沉郁的巷陌。

    是她!萧璟舒!

    她身着一袭质地轻盈的淡黄罗裙,裙裾在微凉的巷风里轻轻摆动,如同初绽的迎春。乌发如云,松松挽起,斜簪一支素雅的玉簪花,几缕发丝俏皮地垂落颈侧。

    眉若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琼鼻樱唇,精致得如同工笔细描。

    然而,那本该顾盼神飞、流转着狡黠与灵动的眼眸深处,此刻却蒙着一层极淡、却挥之不去的薄雾般的忧伤。那忧伤沉淀在眼底,与她唇角努力维持的一抹俏皮笑意奇异地交织着,形成一种令人心弦震颤的脆弱之美。

    她微微歪着头,看着杜恒,手里无意识地捻着一片刚从晒药架上拈起的草药叶子。

    杜恒闻声,脸上立刻堆满了憨厚的笑容,仿佛那缕挥之不去的疲惫也被这抹亮色驱散了几分:“是璟舒姑娘啊!生意还成,还成!都是街坊老主顾,忙点好,忙点好!原是有几个伙计的,俺觉得天天让人家来,总得喘口气不是,所以,俺都给他们休了一天假......”他搓着手,语气里是发自内心的亲近。

    “就俺一人,惯了!苏凌那小子......”他顿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他一直都没回来,不管如何,俺也得把这‘不好堂’给他看好了不是?”

    “苏凌”两个字从杜恒口中吐出,如同两枚烧红的针,狠狠刺入苏凌的耳膜,直扎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隐在断墙的浓影里,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弦,连呼吸都死死屏住。视线贪婪的、近乎疼痛地锁在那抹淡黄的身影上。

    是她!那年,龙煌诗会之上,满座高朋,衣香鬓影。他醉眼朦胧间,惊鸿一瞥,见那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娘正含笑望来,眼底藏着狡黠的星光。酒意与情愫翻涌,他提笔挥毫,狂放不羁地写下“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墨迹淋漓,赠予佳人。

    她接过诗笺时,那瞬间绽放的容光,曾照亮了整个喧闹的龙煌台。

    也是她,两仙观那场突如其来的血色追杀,刀光剑影,生死一线。他护着她,在泥泞的山路上奔逃,她的裙裾被荆棘划破,手臂上沁出血痕,脸色苍白如纸,紧咬着下唇,眼中却没有丝毫退缩,只有与他并肩的决绝。那双在绝境中依然明亮的眼睛,曾是他黑暗里唯一的锚点。

    一年多的杳无音信,如同隔绝了千山万水。他曾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时勾勒她的模样,却从未想过重逢会是在此情此景——他像个见不得光的影子,藏身暗处,眼睁睁看着她在阳光下,与他最牵挂的兄弟闲话家常,而那家常里,恰恰带着他的名字,带着他无法填补的空白。

    萧璟舒听到杜恒提起苏凌的名字,指尖捻动草叶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眼底那层薄雾似乎瞬间浓重了些,如同春日湖面骤起的寒烟。

    但她很快又扬起一个更明媚的笑容,那笑容刻意地驱散着阴霾,带着她特有的、不肯服输的娇蛮。

    “哼!那个没良心的家伙,指不定在他那个黜置使临时行辕里躲清闲呢......什么偶染风寒,骗人的鬼话罢了......杜恒你莫总惦记他,累坏了自己可不值当!”

    她的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丝嗔怪,像是在说服杜恒,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她微微踮起脚尖,探头朝堂内张望了一下,“你若真忙不过来,便差人去府上告诉我一声,我帮你抓药!这么久跟你认了许多味药,我可一味没忘!”

    杜恒连忙摆手,笑容里满是宽慰:“使不得使不得!哪能劳烦姑娘你!这点活计,俺应付得来!你能常来走动走动,给俺这铺子添点光亮,俺就高兴得很啦!”

    苏凌的心,在断墙的阴影里剧烈地绞痛着。萧璟舒那强装的明媚,那眼底深藏的、因思念而起的忧伤薄雾,比最锋利的刀剑更能刺穿他的伪装。

    他看着她嗔怪地说他“没良心”,看着她故作轻松地说“温柔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盐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灵魂上。他多想一步跨出去,撕碎这咫尺天涯的距离,告诉她:我回来了!苏凌就在你眼前!我从未有一刻忘记诗会的惊鸿,忘记两仙观的生死与共!

    一股灼热的气流猛地冲上眼眶,视线瞬间模糊。那抹淡黄的身影,杜恒憨厚的笑容,沉郁的枫树,都在泪光中剧烈地摇晃、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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