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五十三章 帝都故人不相见 (第2/3页)
门楣两侧,那副熟悉的旧联在穿巷而过的微风中轻轻晃动:“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
字迹如昨,墨痕里仿佛还凝结着两人当年挂起它时,为高低左右争执不休的笑语。
真正引人注目的,是门前挺立的两株枫树。它们并非参天巨木,却虬枝盘结,苍劲有力,饱经风霜的深褐色树皮皲裂如鳞甲,枫叶浓密而沉郁,在黯淡的天光下泛着一种近乎墨绿的、凝重的光泽。叶无风亦微微低语,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这方小天地古老而沉稳的呼吸。
树荫之下,一架老旧的竹制晒药架斜斜支着,上面稀疏铺陈着些新采的草药,叶片在枫叶滤过的微光里透出星星点点的绿意。几只散养的鸡,在松树粗壮的虬根旁悠闲地踱步、啄食,发出咕咕的低鸣。
堂门敞开着,里面影影绰绰的人影晃动。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穿着洗得发白、肘部甚至磨出了毛边的蓝布短褂,正背对着巷口,在柜台前忙碌。
那微胖而结实的背影,那随着抓药、称量而自然耸动的肩膀,透着一股苏凌刻入骨髓的、近乎憨直的韧劲儿。
——杜恒!
苏凌的呼吸猛地一窒,一股滚烫的热流猝然冲上鼻腔,灼烧着眼眶。
只见杜恒侧过半边脸,对一位拄着拐杖、絮絮低语的老妪露出笑容——那笑容憨厚朴实,嘴角咧开的弧度,眼角的细纹,都是苏凌在无数个孤寂寒夜里反复咀嚼的模样。
杜恒耐心听着那老妪说话,点点头,接过老妪递来的几枚被摩挲得温润发亮的铜钱,转身踮脚,伸长手臂,在那顶天立地、布满无数小抽屉的深褐色大药柜前熟稔地摸索、拉开、抓取。
他厚实而粗糙的手指捻起几味药草,放在小秤上细细称量,然后铺开一张泛黄的粗纸,将药材小心归拢包好,再用纸绳一圈圈缠绕,打上一个结实又略显笨拙的结。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包裹的不是寻常草药,而是某种不容有失的承诺。
就在杜恒微微仰头,去够药柜上层一个略高抽屉的刹那,午后一缕微弱的、侥幸刺破铅云的日光,斜斜穿过“不好堂”洞开的门扉,不偏不倚地落在他微微扬起的侧脸上。
那光,如此清晰,如此残忍,照亮了他鬓角新生的、刺目的几缕银白,如同寒霜骤然侵袭了秋草。
他竟然鬓间有了白发......那可是他儿时的玩伴,虽然比自己大上几岁,也不至于......
苏凌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向下一沉,一股尖锐的酸楚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在胸臆间汹涌弥漫。
眼前的光影骤然模糊、旋转。药柜深沉的褐色、杜恒发间那抹刺眼的白、老妪佝偻的灰暗背影,都仿佛被投入了记忆的湍流。
那两株沉郁的枫树,在他泪光迷蒙的视野里,虬曲的枝干骤然舒展、变幻,褪去了墨绿的枫叶,化作一片波光粼粼的浩渺湖面。
岸边,一株硕大的桂树亭亭而立,枝叶青翠欲滴,在湖风里摇曳生姿,金秋未至,却仿佛已有暗香浮动。树下,不再有踱步的鸡,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年轻的身影,衣袂被湖风鼓起。那是初入龙台、满心热望的自己,和身边笑容依旧憨厚却目光灼灼的杜恒。
“苏凌,你决定了么,真的要去龙台闯上一闯?......”杜恒的声音带着初见的兴奋,又有些微的茫然,在湖风中显得有些飘忽。他望着远方粼粼的湖面,然后郑重地看了苏凌一眼,用力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胸膛。
“俺没什么大本事,就知道一点,苏凌在哪里,杜恒就在哪里!你指东,俺绝不往西!这天下,咱们兄弟一起闯!”
那话语,没有桂花酿的醇香,没有歃血为盟的仪式,朴素得如同湖边的砾石,却又沉重得如同山岳,是杜恒用全部生命许下的无声誓言。彼时湖光潋滟,少年意气风发,以为前路尽是坦途,以为这诺言践行起来如同呼吸般自然。湖风带着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仿佛还萦绕在苏凌此刻微凉的脸颊上。那桂树的金黄,杜恒眼中纯粹的信任与热忱,是烙在灵魂深处的印记。
视线猛地被拉回现实。枫叶沙沙,沉郁依旧。杜恒已将包好的药递到老妪手中,正扶着门框,目送那蹒跚的背影缓缓消失在巷口。
他抬手,用袖子随意地擦了擦额角——这个动作如此熟悉,苏凌几乎能感觉到那粗布擦过皮肤的微糙触感。
杜恒微微眯起眼,目光投向巷子深处,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守望,似乎在期盼着什么,又似乎只是习惯性地看看。那眼神里,有日复一日的平淡,有支撑这小铺的坚韧,或许......还有一丝被深深掩埋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等待的微光?鬓角那缕被日光曝露的白发,在沉郁的松荫下,显得格外刺眼而苍凉。
一股巨大的力量在苏凌胸腔里猛烈冲撞。向前一步的冲动如同潮水般汹涌,几乎要将他推出阴影。
他想冲过去,像当年湖边那样,用力拍打杜恒厚实的肩膀,喊一声:“老杜,我回来了!”
想踏入那熟悉的药堂,抚摸每一件浸透了两人汗水和时光的旧物,嗅一嗅那浓得化不开的药香,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凳上,喝一碗杜恒泡的热茶,听他絮叨这一年多不好堂的琐碎,街坊的冷暖。那渴望如此炽热,烧灼着他的喉咙。
然而,他脚下却如同生了根,牢牢钉在冰冷的阴影里。丞相交付的任务,那无形的枷锁和沉甸甸的隐秘,如同一道冰冷的铁壁,横亘在他与那近在咫尺的温暖之间。
他不能!
此刻的相认,只会将这小小的“不好堂”,将毫无防备的杜恒,卷入不可测的惊涛骇浪。
他只能像个幽魂,远远地、贪婪地汲取着这点滴的光影,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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