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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章 凄凉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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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二章 凄凉往事 (第3/3页)

叨了一些,只怕你没有耐性听完。”

    完颜乌蒙闻言大喜,道:“仙姑奶奶说哪里话来着,我最是欢喜听那老长的故事,自幼由此嗜好,便是老了,依旧不变。您慢慢说,就是讲上叁天叁夜,我也能够欣然听得,决不嫌长。”

    窗内陈青桐与丁晴相顾一笑,暗道:“他只盼着面前的女鬼叙述盎然,忘了取他的性命,自然是恨不得她的故事极其冗长,好似绵绵春水,永不断落。只是鬼怪畏惧白昼,待到得天明,无论是红日当空,还是白雪皑皑,想必他都是要鼓足气力拼命奔逃的。出了甘家镖院的大门,哪怕被官府捉去,治将一个‘劫持民女、谋害同僚,窥觑兵权、危害社稷’的大罪,尚能另想他法,上下打点,寻思开脱,也比莫名奇妙地死于白衣女鬼的幡下要强上千百倍。”

    那白衣女鬼冷笑道:“倒不会如此长久。”完颜乌蒙愕然一怔,心道:“那可是糟糕之极了,我说什么也要拖延时刻。”白衣女鬼摇动招魂幡,幽幽道:“城破之时,我在宫中四处寻觅藏匿之所,与另外一位宫女藏于御花园的一口枯井之中,井枯干燥,可容三四人,原可无恙。”她说出第一句话,便似晴天霹雳一般,正砸在完颜乌蒙头顶,叫苦不迭:“原来你是汴梁的宫女?莫非,莫非——”

    他惊疑不定,听白衣女鬼又道:“偏偏其中一个宫女受不住枯井中的潮湿闷臭之味,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就嚷着要上去。上有金兵搜索,听得井中呼喊,且是女子的声音,自然大是欢喜,果真不遗余力地将她拉上,未及立足地面,便拦腰抱起,按在地上,除衣剥裙,肆意轮  奸。我因此曝露行踪,被他们捉拿,与那宫女一般,被三人粗鲁奸污,直是死去活来,苦守十五年的贞操,须臾之间,灰飞烟灭。”她语气平淡,依旧阴恻,但是听在旁人耳中,好比冰下烈火,是熊熊燃烧的无限愤怒。

    完颜乌蒙额头不觉冷汗涔涔,掂起袖口轻轻擦拭,颤声道:“这些禽兽,委实可恶。”白衣女鬼冷森森地道:“我们是受害人,骂得再厉害也理所当然;他们却是你金国的骁勇兵卒!”完颜乌蒙满头大汗,急忙赔笑道:“姑奶奶说的是,我,我骂不得。”

    白衣女鬼叹道:“按理说,你是不该骂他们的,可是他们虽是金国皇帝的属下,那也是禽兽无异,骂骂禽兽,有何不可?”完颜乌蒙瞠目结舌,慌忙应道 :“是,是,他们都是禽兽,正该骂,正该骂!”

    白衣女鬼长袖飘起,有意无意之间,从其面前拂过,顿时吓得这位宗王爷缩头缩颈。他本来体胖,此刻更如一只乌龟,肥嘟嘟的头颅几乎要陷进壳里,听得她继续说道:“你不是也得了五十人么?你与那几个金兵无二,祸害了多少我的姐妹的清白!?”完颜乌蒙吓得魂飞魄散,连连道:“是,是,姑奶奶说骂得就骂得,若是骂不得,那就一定骂不得,一切听姑奶奶的意思就是了。”白衣女鬼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你倒乖巧。”

    白衣女鬼又道:“那时我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身子单薄得紧,被豺狼如此折腾,哪里经受得住,只觉得衣裳被他们褪尽,竟然一条小布条儿也没有留下,心中又羞又骇,恨不得即刻死去便了,可是那时手脚皆动弹不得,就要求死,也万万不能。”

    她平平淡淡地说话,完颜乌蒙骇然之余,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往她窥觑,只待她稍有指示,自己便即刻响应,决计不敢拖延得片刻。

    那白衣女鬼又接着道:“这几个金狗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之心,辣手摧花,实在可恶。你说可恶不可恶?”完颜乌蒙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道:“可恶,可恶,真是可恶之极。”白衣女鬼冷笑道:“你这话言不由衷。不过你虽然口是心非,但既说了这几个字,我心里也有几分痛快,便不与你计较了。”

    完颜乌蒙如蒙大赦,喜道:“多谢姑奶奶垂悯,您老人家果然是菩萨心肠。我,我若是安然返家,定然给您老人家立上供奉牌位,每日早晚两炷香,决不懈怠。”白衣女鬼森然道:“人有三餐,鬼却只得两顿?”完颜乌蒙猛地打了自己一个大大的耳刮子,急忙改口道:“是我说错了,该是早中晚的三炷香,奶奶不要生气才是。”白衣女鬼道:“你这王爷倒还有些良心?”陈青桐与丁晴听得巴掌之声响亮,暗暗好笑,以为这宗王爷为了保全性命,对女鬼极尽殷勤奉承,便是拍打自己,此刻也不敢玩弄投机取巧的什么花样本事。

    白衣女鬼道:“待我醒来,身上只有一件皮裘遮掩,与另外那位宫女被放在马车之上,往金兵大营押去。我自知一旦被送入其中,便是入了妓营娼寨,从此更是不见天日,但身上没有丝毫气力,半分动弹不得。那位宫女犹然呻吟,两腿  之间鲜血凝结,似乎因豺狼力猛,竟活活将她被撕裂了。我恨她不能忍耐骚臭,害了自己,又害了我和另外两个姐妹,心中愤恨之极,也不去理她,唉!后来想想,理她也无用,我不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吗?结果到了金兵大营,先是当官为将地出来挑选了一些,再分给手下的兵卒,我被一个百夫长看中,拖入他的帐篷,此人乃是野人,我,我便不说了,你也该猜得。那个宫女被几个金兵抬走,哭泣哀求,终究无人能救。第二日,我被百夫长抱上马匹出帐巡游,却在营外野地看见了她的尸身,凄惨无比,正如那句老话:来也赤条条,去也赤条条。”

    丁晴讶然不语,低声道:“不想当年金兵南侵,夺了金银财宝、半壁江山不说,还做下了如此造孽之事。”陈青桐牙关紧咬,道:“斗来斗去,百姓妇孺才真是最大的受害者。”

    完颜乌蒙见白衣女鬼讲及自己的悲惨际遇之时,依旧语气平淡,声调缓和,不扬不跳,神情眉目,不见丝毫的愤怒与哀切,心中疑惑之余,反倒陡然生出了无穷的恐惧,不觉颤声道:“姑奶奶,你••••••你不肯安心歇息,莫非要回来寻仇么?”白衣女诡异一笑,却答非所问,言他道:“我昔日住在上京城内,后来完颜亮杀掉金世宗,自己做了皇帝,又听谏迁都于此,原来所在,反倒冷冷清清,竟寻不得什么人了。”

    完颜乌蒙忖道:“寻人?她要寻什么人?是过往仇家吗?”

    只听那白衣女鬼续道:“于是我便带着这招魂幡,悄悄地跟了来。你若问我家,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只从这甘家镖院过去不久,转过几条弄巷胡同,有个死人坟墓就是了。”

    完颜乌蒙闻言,只觉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底,全身顿时麻痹,身子再也动弹不得,心道:“她住在死人坟墓里面,却趁夜出来寻衅,定是心中仇恨未泯、要寻仇人报复了。怪哉,多年来,便没有人行善济苦,为她做场法事,好好地超度她么?她要是早早投胎转世,此刻又怎会恶巴巴地在此出现在这里?”

    他正自胡思乱想,却听得白衣女鬼又道:“我来了之后,始终追逐那疯疯颠颠的讨厌家伙。他在城东刘家塘出现,我便追到刘家塘,结果将刘家塘的族人吓坏了;他绕到城南云锦园,我也赶到云锦园,结果又将云锦园的花草杂役吓傻了;他转往城北科举庙,我虽不读什么书,紧紧跟随,却把里面的几位老先生吓死了过去,如今想来,犹自内疚。”幽幽一叹,道:“最后不知为何,被他看中了这甘家镖院,说正是朗诵阴魂祭文的绝妙所在,我劝他不听,拦他不得,阻他不能,遂无可奈何之下,再度尾行,以为主人既然是江湖跑镖护宝之辈,胆气必然过人,不想才过得几日,他们又惊吓过度,收拾金银细软,携老提幼,眨眼逃得干干净净。”话音甫落,眼中似乎有寒芒闪烁,冷冷道:“我这般辛苦,你说为了什么?”

    完颜乌蒙顿时肝胆俱裂,心道:“完了,完了,她从上京跟随而来,不畏颠沛辛苦,定然是要复仇的了!我是金国的王爷,也曾纳五十位汴梁美人,肆意强 暴 污 辱,还亲手杀了几人以示威,这等罪孽,她岂能漠视不理?此刻天色远未大亮,还该想个什么法子,诱她继续说话才是。只是,只是——”他不是一个机伶剔透的人,情急之下,苦苦思忖,竟然想不得变通拖延的法子,不觉捶胸顿足,一气凝于胸口,眼前一黑,几乎摔倒。便在此时,他脑中蓦然闪过一念:“她若来取我性命,我不可若小兔儿一般默默等死,定要拼命抵挡,但我若昏倒不醒,岂非失去反抗之力,任由她吃着我这鲜活的血肉,大快朵颐麽?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思忖是如,身体陡然生出少许气力,勉强支撑,贴墙站定。

    他紧张之下,口舌不听使唤,本欲说话壮胆,但牙齿偏偏不听使唤,却将自己的舌头咬破了,顿时一丝鲜血从嘴角渗透出来,好不疼痛。说来也怪,他被这一阵疼痛刺激,蒙沌麻痹之状大有改观,便是双足也有了一些气力。当下忖道:“我跑得几步,但万万不可轻易动弹,她既是鬼,身法速度远远胜过于我,较量下来,那是没有丝毫的胜算。”

    若是一人被刀架着脖子,初时都有求生之心,但要是耽搁拖延的时刻久了,心神疲惫,气衰血迈,则精神之上,如崩紧之弦,难以再承受稍稍一弹一拨之力,要么轰然倒塌,萎糜泄气,任由敌人怎样处置,也愿意反抗分毫,一切皆听“天命”;要么就勃然爆发,陡然之间,起身反抗,管他什么刀剑剑戟、斧钺钩叉一股脑地戳来,也都不怕了,脑中唯一的念头,便是能得生最好,若是不能活,想法设法,也要与敌人同归于尽,就是不能共同赴死,也要给之重创,以为代价。完颜乌蒙站立得久了,见白衣女鬼摇晃着那招魂幡,只是不住地把他打量,神情淡然,看不出些许喜怒哀乐,心中不由畏惧,本来活络的身体四肢又渐渐麻痹。他想:“这女鬼不说杀我,也不说放我,她究竟是何等打算?”终于按耐不住,颤声道:“姑奶奶,你••••••你要怎样处置本王?”

    白衣女鬼头颅微微倾斜,若有所思,道:“是呀,我也为难得紧,不杀你吧,却是将到嘴的鸭子又跑了;杀了你罢,他必定要来阻拦。”说到这里,她似乎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微微一笑,颔首道:“昔日都是我追他逃,今日何不反逆行之,让他也尝尝阻拦不得的苦楚?妙哉,妙哉!”似是打定了主意,尖声道:“你这什么王爷的,小心了,我这就要取你的性命。”

    完颜乌蒙啊呀惨叫一声,拔腿便往场中逃去,大呼救命。他本欲奔往大门,但情急慌乱之下,一时竟看不得大门在哪里,心中更是骇然,颤声叫道:“这是鬼打墙了!叫我迷惑方向,不能逃脱。”他跑得其实不慢,只是三两步就被白衣女鬼赶到了背后,只听耳边幽幽一叹,招魂幡便往下用力砸下。完颜乌蒙听得风响,回头一瞥之下,不禁唬吓得屁滚尿流,眼看幡竿离自己不过数尺,噗通一声,筋软骨酥,跌倒在地,叹道:“罢了,罢了,我今日要在这里归天了!”

    他闭目等死,听得当啷一声,以为被招魂幡打中,收摄魂魄,不料并无大碍,不觉惊惧不定,睁开一只眼睛,却见那幡竿被一柄半截的铁矛架住,于是大喜过望,颤声道:“神仙救我!”往执矛的那人看去,顿时魂飞魄散,又一泡尿撒在了裤子上,苦道:“一个白衣女鬼已然要命,如何那峨冠高帽的恶鬼又回来了?是了,人言二虎夺食,我是鲜活的血肉,他们二鬼自然也要抢夺了。”

    陈青桐与丁晴看得真切,也是满脸惊愕,面面相觑,咦道:“他为何阻拦?”

    白衣女鬼见招魂幡被疯颠之鬼架住,若在意料之中,也不惊慌,只是冷冷地道:“你不逃了么?”那疯颠之鬼叹道:“我若是不念诵超度群灵的祭文,躲你作甚?”一看完颜乌蒙,见他骇然之下,小眼圆睁,张口结舌,冷冷笑了一声道:“此人不过混帐一个,杀他无益,还是放过他吧!”此言一出,听在完颜乌蒙的耳中,更甚音律之美,好比天赖之音,又是救命的稻草,晃晃悠悠之间,决计不肯放手,心道:“天见可怜,降下他一个救命的好鬼来了。”慌忙哀求道:“是,是,我这人除了好吃懒做、贪财好色,实在一无是处,请姑奶奶听了这位神仙爷爷的话,饶我一条狗命吧?”

    白衣女鬼瞥他一眼,满目尽是不屑,也不再看他,只对那疯颠之鬼说道:“你要我放他?哼!你躲了我许久,旧怨未除,又添新恨,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你说放他,我偏偏不乐意放他!”疯颠之鬼叹道:“我满手血腥,罪孽极重,你一身清白,又何必与我赌气,添上人命恶债?彭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日后归天,要么到那西方极乐世界享福,要么喝孟婆一碗黄泉汤,安安乐乐投胎当人,岂不比我好上成千上万倍?”

    陈青桐与丁晴暗暗诧异,相顾道:“原来他二人不是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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