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山 (第3/3页)
河野美绪完全呆住了,这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答案,不帮助冷天峰反而要帮助东厂,这让河野美绪一时间难以接受,“家主,万万不可!”
“美绪,”河野宗政微笑的看着河野美绪,“不要吃惊,我有我的想法。若我所料不错,不管我们能否交出宝藏还是宗弼能否杀了林梦婷,当他回到东厂后陈公公一定会向他动手,但你不觉得这是一个让他脱离东厂的好机会吗?”
河野美绪还是一头雾水,她摇摇头依旧表示不解,河野宗政笑笑继续解释道:“汉人有句话叫‘未经磨砺,又怎知宝剑锋利’,宗弼在东厂的时间太久了,虽然已经有了东厂的作风习气,但据我们的了解,他在江湖上的磨炼却是少之又少。我们为什么不借此机会帮他脱离东厂顺便让他在江湖之中磨练一番。我们可以在暗中帮助东厂将他逼入绝境,在他彻底仇恨东厂却又无能为力之时再向他抛出橄榄枝,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也让他可以见到家族的温暖与强大。”
河野美绪细细品味着河野宗政的话,虽然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在她内心的深处却觉得有些不敢苟同,但她却不敢透露出一丝与河野宗政相左的相反,而是简单的问道:“敢问家主,那我该做些什么?”
“你吗,当然是启程回天山,”河野宗政看着河野美绪若有所思。“也不知道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或者真的只是巧合,当年为了寻找他的下落,我们派家族年幼之人分别加入不同的门派潜伏打探,而你则进了天山派,更没想到你师父林介之与鬼炎门门主竟然是多年好友,也从而得知宗弼竟然在鬼炎门学艺,这次他竟然奉命上天去杀你的掌门师妹,真是世事难料啊。”
河野美绪也不禁感慨,事实却是难料,莫非真的有天意让这些巧合能够凑到一起,她叹了口气,道:“宗政堂兄,那美绪便不再耽搁立即启程回天山,严密监视宗弼堂兄。”
河野宗政摇摇头,苦笑道:“美绪啊,你做事就是太认真,要懂得变通,而且你可不是去监视他,是在暗中协助,千万不要理解错误,更不要太死板。”
河野美绪当即点头:“美绪明白,还请家主宽心。”
河野宗政看着一脸认真的河野美绪,心里想着:“我这个傻妹妹,还是不懂啊。”但他也没有指责,而是漫不经心的说道:“那我就吩咐你最后一件事情,从现在开始你还是用你的汉名苏净萱,在得到我的命令之前不可让他知道家族的存在,只有在适当的时机才会有更好的效果。”
“净萱明白。”
冷天峰骑在马上,溜溜达达的出了京城,此时的他换了一身普通的黑色长袍,将刀挂在马鞍之上,还带了个不大不小的包袱,他双腿一夹马肚子,胯下宝马吃痛一溜烟的向前小跑而去。
此去天山共四千五百里的路程,若是快马加鞭每日疾行三百里,只需半月时间便可抵达天山。天山派众人已经离开三天,据天山沿途东厂暗探的飞鸽传书所述林梦婷正在赶回天山的途中,因为天山不在大明的管控之内,即使东厂明知林梦婷回到天山也不会派出大队人马追杀,这或许就是林梦婷的想法。
冷天峰没有在路上过多的耽搁,一路轻剑快马,向着天山的方向疾驰,不过七八日的功夫便已过了宁夏卫,度过黄河,领略了河套风光,在一处驿站换过快马正要稍事歇息,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身穿红色袈裟头戴红帽手持一根五尺铁棒的僧人自驿站门前慢慢走过。
那僧人约四十多岁,体态健硕,面部似长期受阳光灼射呈暗红之色,但他走的比寻常之人更加缓慢,每走一步脚下必定留下一个半寸之深的脚印,若说武功精深之人内功越是高深脚步则愈加轻盈,若是武功未有大成脚步虽重却不会有如此之深的脚印。不但如此,以冷天峰的眼力一眼便看出那个僧人拿的铁棒定当有三四十斤之重,可那个僧人拿在手中却如同一根普通的木棍,这般举重若轻绝非常人。冷天峰识得那僧人是藏传密宗佛教的乌斯藏(西藏,明朝时称乌斯藏)喇嘛,心中略有疑惑。
“这位大师,还请留步。”冷天峰叫道。
那僧人停下脚步,转身向着冷天峰行礼,用生硬的汉语道:“见过施主,不知施主有何请教?”
“没有,”冷天峰甩甩手,“就是见大师走的累了,想请您吃点东西。”这时驿卒刚好告诉冷天峰饭菜已经准备妥当,冷天峰一挥手,道:“大师,饭菜已经准备好,请进。”说罢,头也不回的走进了驿站。
那个喇嘛见状,讪讪一笑,也不多说什么紧跟冷天峰进了驿站之中。两人面对面的坐下,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样小菜和一壶水酒,那个喇嘛也不客气,径自给自己倒了杯酒,一杯水酒下肚仿佛已经开胃,也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抓起盘子里的菜送往口中。
这番景象直看的冷天峰瞠目结舌,可那个喇嘛对冷天峰好似视而不见,只顾自己大快朵颐,仿佛他才是此间主人。
“大师,”冷天峰略有怒意,“主人还未动,你这客人怎就先动了。”
“不需叫我大师,叫我索朗便可。”那个喇嘛打了个嗝,“有什么想问的就请直接问。”索朗喇嘛口中虽说着话,但却没有停下进食的动作。
“大师可是来自乌斯藏?”冷天峰略有无奈,只好换上他最擅长的面无表情。
“正是,我奉上师之命下山游历,”那个喇嘛终于停了下来,他看着冷天峰郑重的回答道,“我乃宁玛派上师身侧铁棒喇嘛。”
冷天峰一听这索朗喇嘛竟是位铁棒喇嘛,顿时来了兴趣。大明初年,吐蕃归降大明年年岁贡称臣,朝廷因此在沿用元朝时吐蕃的旧称乌斯藏设立乌斯藏都司以便管理。乌斯藏佛法昌盛,举国信奉密宗佛教,而其中宁玛派亦称红教最为悠久。密宗之中,铁棒喇嘛是主要负责维持僧团清规戒律的寺院执事,因常随身携带铁杖,故又“铁棒喇嘛”之俗称。不仅如此,铁棒喇嘛也时常作为宗派上师的贴身护卫,故此铁棒喇嘛通常武功高强罕有敌手。
“大师既然是铁棒喇嘛,想必武功定然高强,不知可否切磋一下?”得知这索朗喇嘛的身份,冷天峰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眼神也突然冷峻起来,仿佛只有比武才可以让他亢奋起来。
谁知索朗只是看了冷天峰一眼,举起酒杯喝了一口,说道:“施主,这就是你的志向吗?你的人生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以令你动容了吗?现在的你是你自己吗?”
听到索朗的一连串问话,冷天峰心中突然一动,紧接着眉头紧皱:“大师,你这番问话是何用意?”
索朗放下酒杯,从一只烧鸡上扯下一只鸡腿,一边放入口中大嚼,一边笑眯眯的看着冷天峰:“施主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无礼?”
冷天峰呵呵一笑:“原来你自己知道啊。”
“那你是不是很羡慕我的随性?”索朗接着问。
冷天峰突然有想要大笑的冲动,这等无礼之人有什么好让人羡慕的,不过是个不懂礼数的臭喇嘛。
索朗见冷天峰不答话,便自顾自的继续说:“施主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感觉到你的隐藏了自己的内心。”
冷天峰听到这话,猛地怒睁双眼目光如利剑一般仿佛要将那喇嘛刺穿,周身杀气如利剑出鞘向着那喇嘛袭去,“臭喇嘛,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索朗看着突然发怒的冷天峰并不慌张,反而是咧嘴大笑:“施主切勿发怒,还听小僧细细表明,”他看着已经剑拔弩张的冷天峰依旧保持了出家人的那副淡定,“施主眼神凌厉杀气内敛,武功已臻化境,但内里实则隐没了一丝悲伤,唯有以杀意掩盖。你可以掩盖过所有人却瞒不住我这个一直在参悟人间八苦的出家人。”索朗停顿了一下,见手中只剩下一根鸡腿骨便扔在一旁,接着扯下另外一只鸡腿一边接着大嚼一边继续说着,“我并不知道施主的过往,但是施主给我的感觉确实你周边的人与事压抑了你的内心,你不知道你是谁,该怎么活,又能做些什么。只有说到比武时,好像才有一件事真的触碰到你的心,也只有这时你的眼神才真的有光,其他的时间,更像行尸走肉。你想要随性洒脱,却不得其法。我说的对吗?”
这番话语说罢,冷天峰的怒意渐渐退去,他面上古井不波但心中却知道这个喇嘛说的分毫不差。他自小长在东厂,自打记事以来见到的都是阿谀奉承杀人放火,周边的人无不小心翼翼生怕哪一句话说错哪一件事办砸就随时会脑袋搬家,整日提心吊胆,即使这样也要互相踩踏诬陷想尽一切办法去找到别人的把柄罗织罪名好借机上位,这样的日子,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人的心理扭曲,除了金钱和欲望能安慰自己,所谓的仁义道德早就抛之脑后。对冷天峰而言,也只有在鬼炎门学艺的那几年才算是心灵上真正的自由时光,在东厂与锦衣卫能学到的也只剩下尔虞我诈而已。
“施主不答话,那就是小僧说对了,”索朗放下鸡腿与酒杯,向冷天峰合十行礼,“还望施主见谅小僧的莽撞之语。”
“大师不必道歉,”冷天峰此刻杀意尽消,“你都说对了。”
“既然如此,小僧便向施主辞行,”索朗站起身再次向冷天峰合十行礼,“小僧多谢施主的款待,今日你我在此相见便是有缘,你我定会再次相见,下一次小僧必会与施主比武切磋绝不推搪。”说罢,便向着驿站外走去。
“好,我们下次再见。”冷天峰向着索朗的背影大声道。
冷天峰看着桌上的饭菜,此刻却再无食欲,当即起身吩咐驿卒给他装备好干粮,便乘马继续向西而行。
冷天峰一路之上尽量避开市集村镇,越向西行,便越靠近西北边疆,越是这样就越需要谨慎。西北之地与鞑靼和东察合台汗国接壤,因此西北之地虽在大明边境之内但依旧是各族混居鱼龙混杂,难免会有敌方细作潜伏。冷天峰此番虽只奉命追杀林梦婷,但他依旧不想惊动太多人,因为他既是锦衣卫又是东厂督主义子,有人想杀他侮辱东厂与锦衣卫,有人想活捉他探听东厂虚实,更有无数人曾瞒过东厂耳目私下许诺给他大笔金银以求他能充当潜伏东厂内的暗桩。
就这样,在不断地绕行之中冷天峰在几天之后便已出了大明边界进入了天山的范围之中。自此,冷天峰昼伏夜行,避过了几批巡视的蒙古骑兵,终于在出京后第十五日的晨曦之中到达了天山脚下。
此时正值初春,而春日暖意尚未到达天山,抬眼望去,此时的天山依旧银装素裹,高耸的山峰如利剑直插云霄。冷天峰远远地看着天山北峰,突然间泪水夺眶而出,他深吸一口气,双膝缓缓跪倒在雪地之中,悲伤在此刻才是他真正想要的表达,因为她曾经的爱人此刻正躺在天山之上,“师妹,我来看你了。”
良久,冷天峰慢慢自地上站起,手牵缰绳,缓缓而行,此刻的他心中早已充满了愧疚与不甘,他想要见到那个令他难以忘却的人,但又害怕见到她。他就只能这样慢慢的拖延着向前走着,虽然他知道,无论他自己怎么拖延但是他都会走到那里。
四年前,冷天峰在鬼炎门学艺有成,因此下山回归东厂,与她一同下山的还有他的师妹璩凝雨。二人在鬼炎门学艺之时情投意合大有私定终身之趋势,鬼炎门人在江湖之中速来离经叛道也从不在意什么礼法,因此对二人之情义多是祝福,并未干涉。然而下山之后一切都变了,那时成祖朱棣尚在人世,那时大明在成祖统治之下异常繁荣,但是成祖末年始终坚持宝船下西洋并增加了皇家采办珠宝等因此一些贪官污吏借此时机大肆搜刮百姓,东厂更是借机收编了一批武林败类与黑道帮派欺压武林各大门派,这一切都被刚下山的璩凝雨看在眼中。
那时候冷天峰已经回归东厂,在陈公公任命之下成了北镇抚司的一个小旗官,专司刑讯暗杀之责。这一切都在璩凝雨意料之外,她劝说冷天峰离开东厂二人携手游剑江湖岂不美哉,但冷天峰念及陈公公养育之恩并未答允,璩凝雨恼怒之下与冷天峰大吵一架后便离开了京城。
几个月后,太湖畔传来消息,太湖匪盗竟然劫了皇家采办珠宝的队伍,更是将抢来的财物分给太湖周边的渔家大有劫富济贫之势。当地官兵几次围剿都是损兵折将,更是被匪盗连杀数名带兵将官。成祖得知后龙颜大怒,下令东厂将太湖匪盗剿灭并且一律斩杀不留活口。
冷天峰在北镇抚司内部得到消息,原来那太湖匪首竟然是自己的师妹璩凝雨,冷天峰大惊之下,立即动身前往太湖,总算赶在东厂大批人马到达之前找到了璩凝雨,想要将她带走,但璩凝雨却坚持要冷天峰离开东厂,否则就要与朝廷始终作对。就在两人争吵之际,东厂的大批人马已经赶到,璩凝雨一掌推开冷天峰持剑与东厂杀手大战,冷天峰想要插手却被东厂众人拦住,只是片刻的阻挡璩凝雨却已被人用暗器暗算,最终在八名高手的围攻之下香消玉殒。
冷天峰见到璩凝雨倒在自己身前,一瞬间只觉得天塌地陷,人生都失去了意义,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冷天峰的内心就封闭了起来,开始变得沉默寡言独来独往,周身杀气围绕,无伦是谁都无法与之亲近。他在璩凝雨死后,将他最爱的师妹的尸身置于棺椁并带到天山,放置于一个常年冰封的山洞,使遗体不致腐朽。
冷天峰牵着马默默地走了半日,终于来到了一处山谷,谷中有寒风掠过,冰冷刺骨,积雪齐膝,异常难走,就这样他又在山谷中行进了两个时辰才到达一处山洞。
那山洞洞口仅容一人通过,冷天峰只好将马拴在洞口旁一块大石之上,取下那柄五尺倭刀挂在腰间,又将带着的一根火把用火折子点燃然后转身走进山洞,走过七八丈远洞内却开朗起来但光线也无法射进洞中,冷天峰只能靠那火把的光线才能看清洞内的一切。
再走几步,前方出现一个石台,而石台之上则放置着一副棺木。
“师妹,我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