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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落荒而逃

    乔叶一觉醒来,枕旁是空荡荡的,贺维庭并不在身边。

    她忍着宿醉的头痛坐起来,其实昨天她喝的并不算特别多,发生的一切也都原原本本的记在脑海里。可全身上下难受得就像一部被拆散了零件又重新整合的机器,可见惹人醉倒昏睡的还是人,而不是酒。

    贺维庭昨晚在哪里睡的?嘉苑虽然有很多房间,但他择床,被她鸠占鹊巢之后,又会在哪里才能睡得安稳?

    床头有一套新的家居服,浅浅的色调,棉质的布料,而且是她的尺码。昨晚脱下的礼服裙不见踪影,也许已经进了垃圾桶,她只能穿上他为她准备好的衣服才能离开这个房间。

    桌面上还有一个小小的纸盒,压在叠好的衣服下面,显然是他放在这里的,是事后紧急避孕药,新买的,还没有拆封过。

    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心情,只是拿着那药盒站了很久。

    从楼上下来,消失了整晚的贺维庭正坐在餐桌边吃早餐,照例是修身的衬衫和温莎结,脸上表情淡淡地,专心对付盘子里的太阳蛋。

    他对面的位子已经摆好了一套餐具,秋姐看到乔叶下楼来,已经从厨房端出另一份营养早餐往那里摆,“乔医生,早!”

    每个人都那么平静,那么理所当然,仿佛每天都是这么过来的,这只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早晨。

    昨天酒会的痕迹也全被抹去,她都没必要问主人中途离场后宾客们何去何从,因为看起来就像酒会也只是幻化出来的一个梦境。

    她在贺维庭对面坐下来,他并没有抬眼看她,甚至没有问候一句早安,比之前的相处还要冷淡。事实上她也并不指望昨晚的亲密交缠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改变,没有希望,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失望。

    “早餐好香,你还是喜欢吃七分熟的太阳蛋。”很久没有坐在一张桌子上用餐,这大概是今早唯一的一点不同,所以她尽可能地找一点话题,让两个面对面的人不那么尴尬。

    “你可以再多加一点蔬菜沙拉,麦片用豆奶冲,不要用鲜牛奶,尤其是你咳嗽的时候……”

    “乔叶。”他不等她说完已经放下了刀叉,用餐巾轻轻拭了拭唇角,“不要以为跟我睡了,就可以重新插手我的生活。昨晚的事,是个意外,希望你能尽快忘记。如果要钱的话,你报个数,我一次性付给你。”

    乔叶脸上仅有的一点笑容也迅速隐去,捏着刀叉的指节用力得发白,半晌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贺维庭仍旧没有正眼看她,是时候出发去公司了,吉叔为他取来外套,他站起来边穿边问她,“药吃了吗?”

    他声音不大,一字一句却都像利剑似的刺向她的心脏。她甚至不需要任何反应的时间,就明白他所指的药是什么。

    “没吃。”她也很坦然,声音没有了温度,一双黑色瞳眸里的光清清冷冷,如果他能看得清,也一定心底生寒。

    贺维庭穿衣的动作微微一顿,终于侧过脸看向她,“你不想吃,还是心怀侥幸?你不是医生么,这种事应该比任何人更清楚利弊。”

    乔叶深深吸气,掌心里小小的药片硌得她生疼。她摊开掌心,“我没打算侥幸,药片在这里。”

    他敛了眸,“正好,我看你吃了再走。”

    饭厅一下子变得很静,静到能听见他腕上那块限量陀飞轮表的嗒嗒声。其实诺大一个嘉苑,真正住在其中的就是他和她两个人,两个人都沉默不出声的时候,周遭就像一座死寂的城。

    乔叶没再多说什么,手边就有温开水,她将药片喂进嘴里,仰头喝了一口,没什么负担似的就将药吞了进去,跟吃一片普通的维他命没什么区别。

    “现在你可以安心去上班了,要是还不放心的话,晚点血下来了,可以让秋姐检查。”

    贺维庭其实不太懂得这药的原理,只听到她说血,脸色一下就变得寡白。

    好男人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吃这种东西,他知道,所以以前从来也没有用过,这是第一次,也希望会是最后一次。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黎明时分又下了场小雨,外面地上还是湿的,他腿疼不便,视物不清,差点踩空了楼梯直接滚落下去。

    他离开饭厅的时候乔叶还坐在那里,没有再看他,但也没有再吃东西,只是捧着那个装满温水的玻璃杯,一口一口地喝水。整个人在他眼里是模糊沉浮的影,仿佛随时都会凭空消失。

    或许他该庆幸清晨的视力越来越差了,连她的动作都快要看不清,更不要提她脸上所有细微的神情,所以才能狠得下心,割裂新的缱绻纠葛,还有忘情之后可能会发生的意外。

    公司精英都在会议室里开会,贺正仪在集团内部仍有荣誉职位,因此回国省亲的时候偶尔也会出席这样的会议。贺维庭戴着眼镜,一手摁住额际,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贺正仪看出他有心事,把话头抛给他,“维庭,你有什么看法?”

    贺正仪德高望重,这么一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贺维庭身上。

    “陈总监刚才已经做了总结陈述,数据我也都看过,没有问题。今年业绩不错,大家都辛苦了,新年过后要继续努力。”

    就这样?他从来不曾让人失望,有时在会议中看似思绪飘远了,发言人只要停下来,他总能从断开的地方提出问题引导对方继续。没有人能在他这里蒙混过关,像今天这样的潦草,别说下属们,连贺正仪都是第一次见。

    她蹙紧眉头,又转头问江姜,“江总监,刚刚说的那些,对你们市场销售部门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江姜一直摆弄着手里的一支pelikan笔,不知在想什么,连贺正仪点名叫她都没听进去,还是身旁的同事碰了碰她的手肘,她才如梦初醒似的抬头,“啊……您说什么?”

    在座的高管都面面相觑,暗中称奇,今天这是怎么了,公司两位灵魂人物看起来都颇有些魂不守舍,这还是前所未见的头一遭啊!

    贺正仪重重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我看年底大家都累了,也是该好好休整一下,调整好状态又要迎接明年的挑战。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吧,没什么事就都散了,散了!”

    大家都收拾东西走出会议室,江姜有些赧然,“对不起,董事长,我……”

    贺正仪微微点头,“没事,辛苦工作了一整年,到这个时候难免都会有些懈怠的。年底事情也多,千头万绪的,别累坏了,记得安排时间陪陪家里人。”

    “谢谢您,董事长。”

    贺正仪看了看她,又看向还贺维庭的背影,“江姜啊,你……是不是恋爱了?”

    江姜一怔,旋即脸上的红云燃到耳根,带了一丝尴尬强作镇定道:“您怎么这么问?”

    贺正仪笑笑,“我虽然没结婚,但也是过来人。你跟维庭都心不在焉的,神态表情都一模一样,我一看就知道有心事。年轻人的心事能有什么?不是事业就是感情,瞒得过谁呢!跟我说说,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江姜明白,这其实是旁敲侧击地想要知道她是不是跟贺维庭在一起了,可惜她终归是要让老人家失望了。

    她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您别开玩笑了,我跟贺总怎么能相提并论呢?他肩上负担重,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也许就像您说的,年底了太累,所以有时会分神。我是最近应酬太多,很多在国外的老同学圣诞假期也回来了,聚会喝酒少不了,放纵了一点,就有些精神不济了。不过您放心,我会及时调整,不会影响工作的。”

    这么齐全的人儿,知书达理,又漂亮又能干,贺正仪是打心眼里喜欢的,可无奈就是跟侄儿凑不到一起,她着急也没有用。

    她没再多说什么,拍拍她的手让她出去了,又自己去找贺维庭。

    他正坐在办公室里,面色不豫地盯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见贺正仪走进来,啪的合上电脑,“姑姑,有什么事吗?”

    他这样紧张防备的样子让贺正仪疑心更重了,“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开会的时候就心不在焉,这会儿又看什么呢?”

    贺维庭站起来陪她在沙发坐下,“没什么,还是行贿那件事的资料,邮件都是加密的,只有那么几个人能看到,所以有人进来当然要防备着点。”

    贺正仪忧心忡忡,“事情还没解决吗?内鬼是谁,还没个方向?”

    “也不是完全没有进展,我也不怕向您交底,所谓的关键证据都在我们手里,财务已经整理成了电子文档,归档到我手里。检方想进一步深入调查,除非内鬼把这个东西交给他们,不过我想暂时应该没人能有这个机会从我这里拿到。”

    贺正仪哼了一声,“那可不一定,不要忘了你身边现在还多了个家庭医生呢!那女人什么事做不出来,三年前就给过你教训了,也只有你还肯信她!”

    第35章夜不归宿

    多么似曾相识的情形,公司处在关键时刻正处处防人的时候,枕边人却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算计他。

    之前听说乔叶又住进了嘉苑的时候,她真是又气又急,生怕贺维庭又被猪油蒙了心,遭人蒙蔽。要不是老孟拦着她,她非得再去一趟,不把人赶出去誓不罢休。

    儿孙自有儿孙福,是这个道理没错,可侄儿自打遇上乔叶,命都搭上半条,哪还有什么福祉可言?

    这女人分明是劫数,是祸水。

    听到贺正仪提起乔叶,贺维庭心跳都漏跳了两拍,“姑姑,不关她的事,我都说了会特别盯着她,而且还可以利用她混淆叶朝晖的视线。如今有这么重要的账册文档在我这里,不怕引不出内鬼,而且十有八/九会从乔叶身上入手,借她故技重施从我这里偷东西。现在赶她走,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

    他说的在理,贺正仪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对这个侄儿她是当作自己儿子一样心疼的,当然希望他千百样好,但他都已经而立之年了,人生的路怎么走,由不得她来帮他选。

    孟永年在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几下门,姑侄两个抬起头来,贺正仪道:“那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多留神,凡事也不要太强求,知道吗?”

    她还是那句话,即使是贺家的基业,也比不过他的健康快乐重要。

    贺维庭点头,送她到门口,客气地唤:“孟叔。”

    孟永年素来是谦恭和蔼的模样,接过贺正仪手里的手提袋,道:“我看会议是十一点结束,这都过去快一小时了还不见人影,就上来看看,怕你们忙起公事来连饭都顾不上吃了。”

    贺正仪稍稍放轻松了些,“怎么会呢?中午不是还约了你一起去茶楼喝粥吗?下午还跟老黄他们约了的牌局,忘不了。”

    孟永年笑着应和,又转头问贺维庭,“那家老粥馆的粥粉和靓汤都不错,要不要给你也送一份过来?工作再忙也要吃饭。”

    “是啊,养胃的,比什么商务套餐要强。”贺正仪也觉得是个好主意,“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吃,你中午有约吗?”

    贺维庭推辞,“不用了姑姑,你跟孟叔去吃就好,我中午还有电话会议。放心,我饿不着自己的,又不是小孩子了。”

    实际上他没有任何胃口,早晨吃下去的早餐就像没消化似的,砂石一般梗在胃里。

    他站在门口看着两位老人迟暮的背影消失在转角,若有所思的怔忡片刻,才重新回到办公室。电脑上一条条的搜索结果还在那里,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烦躁地又合上屏幕。

    下午他找去江姜办公室找她谈公事,推门进去的时候她手里摆弄的东西来不及收好,啪的一声掉在桌面上,眼熟的药盒,正是他一晌贪欢之后放在乔叶床头的那一种。

    江姜有些尴尬地用文件夹盖住,瞠圆了美目有些责怪的意思,“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贺维庭顾不上自己偶然的冒失,蹙眉道:“你怎么也吃这个?”

    江姜已经镇定下来,扬了扬下巴,“谁说我吃了?不过是作为一种保护自己的手段,备着而已,不行么?”

    她像吞了火药,显然也跟他一样心情不佳,他却不计较她今天的反常和无礼,问道:“不是说副作用很大,吃了会很难受?”

    江姜一哂,“那当然,活脱脱刮下一层血肉来,就像我们女人每个月那几天一样要流好多血,当然难受。搞得不好,周期全乱了,又要吃各种药做调整,有得折腾。”

    贺维庭呼吸急促,脸色苍白,刚才在电脑上查询的资料现在终于有人亲口证实。

    “会很疼?那要吃什么……或者怎么做能够缓解?”

    江姜盯着他的脸色,“你觉得我很有经验?”

    不仅是他,是不是在他们所有人看来,像她这样各方面都不赖却又大龄未嫁的女人,个性大方热情一点,打扮时尚出挑一些,就是私生活开放的标志?

    她自嘲地笑笑,“是会疼啊,腹痛、畏寒,空腹吃的话还可能呕吐,很伤元气。要说缓解的办法……当然最好是你不做,不给她吃也就不用受这份罪了。”

    其实她已经猜到他为什么这样问,昨天酒会进行到一半他跟乔叶就双双消失,直到结束也没再出现过,不知内情的人只当贺家大少身体不好,而家庭医生悉心照料,只有她这样的人才会预想到最坏的结果。

    不是不嫉妒的,人家有情人旧情复炽也就意味着她不战而败,那点暗恋的心思还不等绽放成花就注定要枯萎了。

    她就是故意埋汰他,谁让他还来雪上加霜,问这么没羞没臊的问题?

    可贺维庭的脸色实在难看,听吉叔说他昨天破戒喝了酒,大概不舒服也是真的,别被她刺激得真的晕过去,她也会觉得内疚和不忍。

    不逗他了,“其实我也不清楚,不过既然是跟女孩子每个月那几天差不多,大概也只能忌生冷的食物,注意保暖,喝点红枣茶或者红糖水之类的热饮吧?其实吃什么喝什么都是小事,最重要是有人关怀体贴,你有这份心,她的痛苦就减半。”

    这话是真的,看贺维庭的神情就知道他并没有做到。其实她现在特别能理解乔叶,她们两个此时此刻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

    贺维庭又隔了一晚上才回嘉苑,估摸着地暖应该装的差不多了,乔叶可以搬回她原本那房间去住,不用面对面的,两个人都少点矛盾煎熬。

    嘉苑一到日暮就安静得过分,冬季尤其萧瑟,他踏入大厅里,气氛也不大对劲。

    “秋姐……秋姐!”他扯开领带想喝杯热茶,水壶里却是空的,这几乎从来不曾发生过。

    秋姐从厨房里走出来,“贺先生,什么事?”

    贺维庭没开口,一旁的吉叔朝她使眼色,“茶壶里没热水了,还不快去添上!”

    秋姐捧起茶壶去了,很快又回来,始终没个笑模样,“茶水来了,请用吧!”

    冷漠和不赞同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贺维庭并不是苛刻的雇主,只问:“这两天我不在,发生什么事?”

    吉叔欲言又止,“没什么大事,她是跟我闹脾气,您别往心里去。”

    贺维庭的第六感让他的心脏骤然加速地跳动起来,看了秋姐一眼问:“乔叶呢?”

    冯秋妹是个直性子,实在忍不住了才说:“乔医生不在家里,昨天就出去了。昨天早上早饭没来得及吃一口就吃了药,您走了之后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蹲在马桶边上边吐边倏倏掉眼泪,我们看着都揪心难受。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又关在阁楼房间里大半天都没露脸,我跟老吉都快急死了,就怕发生点什么意外。我一直守在阁楼门口,后来好像是听到她接了个电话,才换好衣服走出来。这才多久?一天一夜,整个人就憔悴的不成人形了,那衣服穿在身上,好像一阵风都能把人刮走似的。她说要出去,也不知要去哪里,只说想散散心,我跟老吉觉得总比她一个人困在房间里要强,就备了车送她去。司机回来说她去了天河观邸,是段少夫妇在海城的住处,我们才安下心来。晚上段太太亲自打电话来说乔医生在他们那儿住一晚,恰好您也没回来,我们才没吱声。”

    贺维庭的拳头在身侧握得死紧,微微颤抖,“她昨晚没回来?”

    吉叔怕他动气,安慰道:“是段太太打了电话来,说他们夫妇快离开海城了,留乔医生住一晚,朋友间叙叙旧聊聊天说不定她也能开心一点,回头会再打先生你的手机沟通。恰好您说不回来过夜,我们也就没说什么。”

    乔叶并没有卖给嘉苑,她是自由的,贺维庭都不在,她这个家庭医生要去哪里,他们实在没有说话的立场。

    贺维庭已经站起来,有些摇摇欲坠,吉叔想上前扶他一把,被他格开了。

    “叫老刘准备车,去天河观邸!”

    沟通什么?昨晚段氏夫妇根本没有打过他的手机,乔叶也没有。

    他们就是故意的,故意把人藏起来,想看他心焦,逗弄他取乐。

    窗外的街景飞速后退,他缓缓松开骨头都快捏碎的拳头,掌心里全是冷汗。他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一晚夜不归宿就能让人惦念,让两个人冷静下来?其实乔叶比他潇洒,挥一挥衣袖就能走,没有任何留恋和负担,而且她从来都是这样。

    他知道她绝望,他不要她怀孕,不要她生他们两个人的孩子,逼她吃药,逼得她呕吐,逼得她把自己关起来,任何一个女人都会绝望,尤其他们还相爱过。

    歌里不是唱:我们曾相爱,想到就心酸。

    他却没有办法让她知道,他心里那种疲惫的绝望和心酸,比她强烈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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