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辕门刁斗寒 (第3/3页)
处营寨……似乎……有加强之象。幼主殿下……”他顿了顿,声音几近耳语,“殿下依旧‘病体沉疴’,深居简出,张都督每日派人‘问安’,实则……形同监禁。”
李曦眼中寒光一闪而逝,将药盏重重放回几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他望向窗外建邺城迷离的灯火,那繁华深处,潜藏着无数噬人的暗流。他缓缓闭上眼,脸上掠过一丝深重的倦意和冰冷的算计。
“告诉礼部,西昌使臣到时,以王使之礼相待,规格要高,场面要足。孤……会亲自接见。”李曦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疏离,“至于结盟出兵之事……兹事体大,关乎国运,需从长计议。让使臣安心住下,好好领略我建邺风华。荆襄战局瞬息万变,且看那杨匡……能否给孤一个出兵的理由,一个……值得孤押上东盛国本的理由。”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孤要的,是能咬死萧胤的‘齿’,而不是一块硌掉孤牙齿的石头。”
“是,老臣明白。”王衍深深一躬,明白了国主深意——坐山观虎斗,待价而沽。东盛这艘船,在惊涛骇浪将至之时,掌舵的李曦选择了最谨慎也最冷酷的航向:暂泊港湾,静待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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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襄大地的深秋,寒意一日重过一日。天空铅云低垂,酝酿着一场冰冷的冬雨。
襄阳王宫,书房灯火长明。堆积如山的军报、地图、户部钱粮册子几乎将宽大的书案淹没。杨匡已在此熬了不知几个通宵,眼中布满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他正俯身在一幅巨大的荆襄地形图上,用朱笔细细勾画着几条隐秘的山间小道,眉头紧锁,反复推演着邓羌袭扰拓跋雄的可能路线与效果。
陈芷兰端着一碗熬得浓稠的粟米羹,轻步走了进来。她依旧穿着素净的布裙,发髻简单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更添几分温婉。这些日子,她一直留在宫中,协助整理文书,照料杨匡起居,如同无声的溪流,浸润着他紧绷的神经。她将羹碗轻轻放在案角,柔声道:“主上,夜深了,用些羹汤暖暖身子吧。”
杨匡这才从地图中抬起头,看到陈芷兰眼中掩饰不住的关切,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暖意。他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声音带着沙哑:“有劳了。你也早些歇息,不必陪孤熬着。”
“主上为国事操劳至此,民女不过尽些微薄之力。”陈芷兰摇摇头,目光落在那密密麻麻的地图上,眼中闪过一丝忧色,“主上……壶关那边……”她不敢深问,怕触及那沉重的答案。
杨匡端起温热的羹碗,喝了一口,粟米的清香稍稍驱散了心头的焦灼。他放下碗,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这无边的黑暗,看到那血与火交织的孤城:“高肃,瑶卿……还有数千将士……他们在用命,为孤,为西昌争取时间。孤……不能让他们等得太久。”他的声音不高,却蕴含着钢铁般的决心。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夜的寂静。殿门被猛地推开,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荆襄总督邓羌一身风尘仆仆的戎装,甲胄上犹带着夜露的湿痕和新鲜的泥点,脸上混杂着极度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疯狂的亢奋,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甚至来不及行礼,嘶哑的嗓子如同破锣般吼了出来:
“主上!成了!粮道……精神粮道!通了!”
杨匡霍然起身,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如何通的?速速道来!”
邓羌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眼中闪烁着野狼般的光芒:“末将遵主上王命,不敢强攻!选了军中数十名最悍不畏死、熟悉山林的斥候老卒!让他们背负干粮、火油、箭矢,还有……还有末将亲笔所书、加盖了主上印玺的帛书!趁昨夜风雨交加,从北面鹰愁涧绝壁攀下!那地方,壁立千仞,猿猴难攀,飞鸟难度,拓跋雄的哨卡根本想不到!摔死了三个弟兄……余下的,硬是像壁虎一样,贴着万丈悬崖,一寸一寸爬进了壶关内墙!高肃……高肃他接到了!帛书和部分给养,送到了!关内……士气大振!”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说到最后,声音竟有些哽咽,“高肃将军让死士带回口信:关在人在,请主上宽心!”
杨匡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他猛地一拳砸在书案上,震得笔架砚台一阵乱跳:“好!好!邓老将军!好样的!孤的将士们,都是好样的!”他胸膛剧烈起伏,连日来的沉重压力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口子。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邓羌:“拓跋雄可有察觉?伤亡如何?”
“暂时没有!”邓羌肯定道,眼中闪过一丝痛色,“鹰愁涧险绝,风雨又大,他们只当是山石滚落。不过此法可一不可再,拓跋雄迟早会加强巡查。末将已令其他斥候分队,在壶关外围不同方向同时发动小规模袭扰,制造混乱,分散其注意!伤亡……鹰愁涧折了三名好手,外围袭扰战死十一人,伤二十余……”
“足够了!”杨匡斩钉截铁,眼中燃烧起熊熊火焰,“有此一信,壶关将士便知孤未相忘!军心可用!老将军辛苦了!”他大步绕过书案,走到悬挂的巨幅疆域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壶关的位置,然后猛地划向北方萧胤大军可能的集结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萧胤欲以百万之众压垮我荆襄?孤倒要看看,他这‘强弩之末’,究竟还有几分力道!传孤王命——”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邓羌和陈芷兰惊愕的脸,一字一句,声震殿宇:
“即日起,移驾樊城!孤,要亲临前线!孤要站在荆襄军民之前,看看他萧定权的龙旗,到底有多重!”
“主上!”邓羌和陈芷兰同时惊呼。
“主上万金之躯,岂可轻涉险地!樊城直面北虏兵锋,危如累卵啊!”邓羌急道,额头青筋跳动。
“主上……”陈芷兰眼中满是担忧,欲言又止。
杨匡抬手止住他们的话,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坚毅和一种近乎神圣的责任感:“壶关将士在流血,在挨饿,在替孤、替西昌死守国门!孤岂能安坐于这襄阳深宫之中?孤要与他们同在这荆襄大地之上!孤要亲执鼓槌,为邓老将军、为高肃、为瑶卿、为每一个西昌儿郎助威!孤要让天下人知道,西昌之主,宁碎于此,决不后退半步!”
他走到殿门口,猛地推开沉重的殿门。深秋的寒风裹挟着冰冷的雨丝,扑面而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和朴素的衣袍。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压下,酝酿已久的冬雨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下,敲打着殿宇的琉璃瓦,发出连绵不绝的声响,仿佛天地也在为即将到来的巨变而呜咽。雨水迅速打湿了殿前的汉白玉阶,汇成细小的溪流。
杨匡站在门廊下,任凭寒风冷雨扑打着脸颊,他仰头望着那无边无际的雨幕,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土腥和水汽的冰凉空气,仿佛要将这荆襄大地的气息、这风雨欲来的沉重,都吸入肺腑之中。他的侧脸在檐下灯笼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棱角分明,眼神锐利如刀,穿透雨幕,直刺向那遥远的、战云密布的北方。
“备驾!传孤甲胄来!”他低沉而有力的命令,穿透了潇潇雨声,如同出征的战鼓,在深沉的雨夜中隆隆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