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三百四十九章 加司空 (第2/3页)
)。
此人开口道:“听闻你们党项人最重气节,今日为何如此卑躬屈膝?莫非有诈?”
左右宋朝官员皆以不善目光打量对方。
明知自己此来是受辱,但李祚明仍抬起头,直视那位大臣:“正因重气节,才知何时该进,何时该退。我主不忍见百姓再受战乱之苦,故以求和平。“
另一名年纪与章越差不多的紫袍大臣(黄履)厉声道,“你们党项人背信弃义不是一次两次了!谁知道这次是不是缓兵之计?“
殿内气氛骤然紧张。
“陛下明鉴,”李祚明声音沉稳,“若我党项有异心,大可遣一普通官员前来。今日祚明以皇族身份亲至,正是表明诚意。”
年轻的天子沉默片刻,突然位列众臣之首的章越问道:“贵使,今年贵庚?“
“虚度五十有三。“
“五十三“章越若有所思,“我听闻你精通汉学,曾译《论语》为西夏文,可是真的?“
李祚明一怔,没想到章越连这也知道:“惭愧,只是略通皮毛。“
……
一番言语之后,李祚明离开大殿。
降表也被收下。
宋朝君臣要议论降表内容。
今日殿上是长出一口气,将几十年的屈辱都踩在脚下,但落到现实还有商议许多。
此刻都堂中众宰执们先议妥当后再禀给天子和太后。其实对于降表的内容,之前众相公们就议了好几次。
今日两位平章军国重事文彦博和冯京都是到场,二人与章越并坐。
“党项的条件还是不错的。”文彦博手拄着龙头杖看了看降表。
“除了之前答允的割让三州之地外,还有黜尊号,拜诏,去冠冕,易汉服,交割三州。”
没错,党项入京后,再度让步表示了降伏的诚意。
冯京道:“党项使者低声下气地献上降表,已雪了仁庙时的耻辱。”
“我军已是与辽军在河北兵戎相见。我军初战不利,枢密院让三镇兵马出击后,已缓和战局了。
“现在双方僵持在一线。”
章越不动声色,从前几日宰执商议与两制以上商议来看,确实灵州虽然大捷,但厌战的情绪也在官员中蔓延。
章越自己若是灭了党项,则势必权大难制,因为权力已登峰造极。
章越依旧垂眸不语,但将堂中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侍中以为如何?“文彦博发问。
章越温声道:“二公老成谋国,不妨先议。“
文彦博道:“章公识推先觉,智造物于未形。”
“我等如何及之,不知意下如何?”
识推先觉,智造物于未形这两句是非常高的评价,文彦博在这两句话上几乎将章越推崇得如同未卜先知一般。
现在文彦博只敢在此事上与章越商量,不敢明确反对。
事实上章越作为宰相,左揆,最要紧是对大方向的把握上。
每次大方向的把握上都不出错,那真的就是料事如神,再世诸葛。
威望和威信也是如此来的。
这方面而言,真正是选择比努力更重要。
众宰执们这方面都早已服膺于章越,且不说眼前灵州之战的胜利,就是章越一路走来。
从最早的英宗建储。
再到了登基时辅助韩琦。
再到后来濮议时反对英宗。
再到随韩琦拥立先帝上位。
随先帝支持王安石进行变法。
再到谋划攻取熙河路。
主持与辽国谈判。
夺取青唐胜利。
反对先帝出兵两路攻伐党项。
再经过夺取兰州,凉州。
策立皇太子。
再到反对高太后废除变法。
再到现在灵州。
一次两次选对不难,但难得是次次都选对。
好比是一个硬币,你十几次掷出都是人头,那是一等什么概率。
现在不说民间,就是从皇帝到太后,现在众宰执们对章越的服膺到了一个什么程度。
如今党项开出的条件非常有利。
不少宰相们暗中都是认为,既是党项割让三州,这场战役就不必打下去。
不过最后到底如何,还是要看章越拍板。
章越心知肚明。
他想起三日前在经筵上讲解《道德经》时特意强调的“将欲歙之,必固张之“。
物理学中告诉我们两点中直线最短,但现实处理问题中却是最长。
你要达到一个目的,有时候必须先往反方向行动。
这就是反者道之动。
借鉴历史上女真灭北宋,都是多次释放谈判意图,表现两边要和谈,麻痹了对方,离间了对方国内主战派和投降派,瓦解对方主战的意志和决心,最后一击而下。
同样章越要灭党项,也是这个道理。
正如他当初向王安石进言,辽国对宋,有大略则道义无用,无大略则道义有用。
事实上证明熙宁七年时,辽国对宋就是没有大略,只是想借助战争威胁占便宜而已,所以让一些利益是可以达成谈判的。
但宋朝灭亡党项是先帝遗志,也是章越作为侍中,今日地位的政治正确。
在收服汉唐故土的大政方针下,宋朝灭党项是一等必然。
因为道义无用,无论党项如何谈判,都不可动摇章越的决心。
不过这件事在程序内,却不能成为必然,给党项或国内的态度不可以坚决。
战略上必须模糊。
另一个时空历史上的女真,粘罕明明要灭宋,废除二帝,却以宋朝金银不足的名义扣押二帝为人质,向城中索要钱财女人。宋朝以为这事有的商量,等全部搜刮完将钱财女人送上后,粘罕反悔将二帝掳走。
北宋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是谈判中非常无耻的做法,同时印证那句话,有大略则道义无用。你以为自己付出后,对方会遵守规则,其实怎样都被会挑理,结果都一样。
但章越还是要让朝堂上表现出一个有商有量的样子。
同时他对大方向的把握上必须稳妥,一旦出错,绝对会动摇执政的威望。
章越正欲出言,这时候章亘面色凝重地抵至都堂递给章越一张纸条。
章越一看纸条。
上书‘瓦桥关失守’。
……
七月的骄阳炙烤着河北平原。
瓦桥关外的芦苇荡在热风中翻涌如浪。
辽军铁骑卷起的烟尘弥漫在城外,耶律洪基亲率五万皮室军压境,意图趁宋军主力陷于灵州之际撕开边防缺口。
东镇辅军所部仅八千兵马,却在都监刘延庆指挥下死守了五日。
箭楼上床子弩的绞弦声与辽军战鼓交织,宋军士卒以浸透汗水的麻布缠住灼热的弩机,连续击退辽军数度冲锋。
关墙之下,辽兵尸骸层层堆积,引来密密麻麻的绿头蝇群,嗡嗡作响。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臭与血腥味,混合着灼热的空气,
第六日黎明。
辽军以缴获的宋军霹雳砲轰击关城。一发火弹击中西门箭楼,燃烧的梁柱砸向瓮城粮仓,黑烟如狼烟直冲云霄。
木石飞溅,烈焰腾空而起。燃烧的巨大梁柱带着火星。
黑烟与火光下,潮水般的皮室军精锐,踏着堆积如山的同袍尸骸,在震耳欲聋的战鼓与号角声中,向着浓烟滚滚、火势蔓延的关城缺口疯狂扑来。
腐臭与血腥,混合着木材焦糊、粮草燃烧的刺鼻气味伴随着灼热的空气压来。
箭楼已毁,床子弩全部被砸毁。
西门瓮城的缺口似已无可挽回。
东镇辅军旗帜,那面在五日的血火中早已千疮百孔、被硝烟染黑的旗帜,依旧牢牢插在燃烧的关墙最高处。
都监刘延庆,甲胄焦黑,面颊被烟灰和血迹覆盖,一双眼睛却在火光的映照下,亮得惊人。
他拔出卷刃的佩刀,刀尖直指汹涌而来的敌军洪流,声音嘶哑却穿云裂石:
“大宋儿郎!我等都是待罪之身!”
“朝廷不念前嫌,给我等杀敌报国的机会!”
“今瓦桥关在,我辈在!关亡,我辈亡!随我——杀!!!”
没有退路,无需多言。
残存的辅军宋军士卒——他们之中许多人早已带伤,甲胄破损,衣衫褴褛,被汗水、血水和烟灰浸透。
此刻众人发出了震天的怒吼。这吼声压过了辽军的鼓噪,带着悲愤与决绝,汇成一股撼动苍天声浪。
一个个宋军从城墙后冒出,举起长枪朴刀,犹如扑火的飞蛾,又似沉默的山岳,迎着数倍于己的皮室军铁流,逆冲而上!
缺口处,瞬间化作血肉磨盘。
燃烧的断木、坍塌的砖石成了最后的壁垒。
手里长枪折断,就用刀劈;刀刃卷口,就用拳砸;手臂折断,就用牙咬!
辅军的宋军士兵背靠着燃烧的城墙与敌搏杀。
刘延庆身先士卒,刀光过处,契丹兵纷纷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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