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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奇谋秘计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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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奇谋秘计梦一场 (第1/3页)

    张无忌和杨不悔万里西来,形影相依,突然分手,甚感黯然,但想到终于能不负纪晓芙

    所托,将她女儿送往杨逍手中,又不禁欣慰。悄立半晌,怕再和何太冲、班淑娴等昆仑派诸

    人碰面,便往山深处走去。

    如此行了十余日,臂伤渐愈,可是在昆仑山中转来转去,再也找不到出山的途径。这日

    走了半天,坐在一堆乱石上休息,忽听西北方传来一阵犬吠之声,听声音竟有十余头之多。

    犬吠声越来越近,似是追逐甚么野兽。

    犬吠声中,一只小猴子急奔而来,后股上带了一枝短箭。那猴儿奔到数丈外,打了个

    滚,它股上中箭之后,不能窜高上树,这时筋疲力竭,再也爬不起来。张无忌走过去一看,

    猴儿目光中露出乞怜和恐惧的神色。张无忌触动心事:“我被昆仑派众人追逐,正和你一般

    狼狈。”于是抱起猴儿,轻轻拔下短箭,从怀中取出草药来,敷上箭伤的伤口。便在此时,

    犬吠声已响到近处,张无忌拉开衣襟,将猴儿放入怀中,只听得汪汪汪几声急吠,十余头身

    高齿利的猎犬已将他团团围住。众猎犬嗅得到猴儿的气息,张牙舞爪的发威,一时还不敢扑

    将上来。张无忌见这些恶犬露出白森森的长牙,神态凶狠,心中害怕,知道只要将怀中的猴

    儿掷出,群犬自会扑击猴儿,不再和自己为难。但他自幼受父亲教诲,事事以侠义为重,虽

    对一头野兽也不肯相负,当即纵身从群犬头顶飞跃而过,迈开步子急奔。群犬胡胡狂吠追

    来。猎犬奔跑何等迅速,张无忌只逃出十余丈,就被追上,只觉腿上一痛,已被一头猛犬咬

    中,牢牢不放。他急忙回身一掌,击在那头猎犬头顶,这一掌出尽了全力,竟将那头猎犬打

    得翻了个筋斗,昏晕过去。其余猎犬蜂拥扑上。张无忌拳打足踢,奋力抵抗。他臂伤未曾痊

    愈,左臂不能转动,不久便被一头恶犬咬住了左手,四面八方群犬扑上乱咬,头脸肩背到处

    被群犬利齿咬中,骇惶失措之际,隐隐似听得几声清脆娇嫩的呼叱,但声音好像十分遥远,

    他眼前一黑,便甚么都不知道了。

    昏迷之中,似见无数豺狼虎豹不住的在咬他身体,他要张口大叫,却叫不出半点声音,

    只听得有人说道:“退了烧啦,或许死不了。”张无忌睁开眼来,先看到一点昏黄的灯火,

    发觉自己睡在一间小室之中,一个中年汉子站在身前。张无忌道:“大……大叔……我

    怎……”只说了这几个字,猛觉全身火烫般疼痛,这才慢慢想起,自己曾被一群恶大围着狂

    咬。那汉子道:“小子,算你命大,死不了,怎样?肚饿么?”张无忌道:“我……我在哪

    里?”各处伤口同时剧痛,又晕了过去。待得第二次醒来,那中年汉子已不在室中。张无忌

    想:“我明明活不长久了,何以又要受这许多折磨?”低下头来,见胸前项颈、手臂大腿,

    到处都缚满了布带,一阵药草气息扑鼻,原来已有人在他伤处敷了伤药。从药草的气息之

    中,知替他敷药那人于治伤一道所知甚浅,药物之中是杏仁、马前子、防风、南星诸味药

    物,这些药若是治疯犬咬伤,用于拔毒,原具灵效,但咬他的并非疯狗,他是筋骨肌肉受损

    而非中毒,药不对症,反而多增痛楚。他无力起床,挨到天明,那中年汉子又来看他。张无

    忌道:“大叔,多谢你救我。”那双子冷冷的道:“这儿是红梅山庄,我们小姐救你来的。

    你肚饿了罢?”说着出去端了一碗热粥进来。张无忌喝了几口,但觉胸口烦恶,头晕目眩,

    便吃不下了。一直躺了八天,才勉强起床,脚下虚飘飘的没一点力气,他自知失血过多,一

    时不易复元。那汉子每日跟他送饭换药,虽然神色间显得颇为厌烦,但张无忌还是十分感

    激,只是见他不喜说话,纵有满腹疑问,却不敢多问。这天见他拿来的仍是防风、南星之类

    药物捣烂的药糊,张开忌忍不住道:“大叔,这些药不大对症,劳你驾给我换几味成不

    成?”那汉子翻着一对白眼,向他瞧了半天,才道:“老爷开的药方,还能错得了么?你说

    药不对症,怎地也将你死人治活了?真是的,小孩子家胡言乱语,我们老爷听到了就算不见

    怪,可是你也不能太过不识好歹啊。”说着将药糊在他伤口上敷下。张无忌只有苦笑。那汉

    子道:“我瞧你身上的伤也大好了,该去向老爷、太太、小姐磕几个头,叩谢救命之恩。”

    张无忌道:“那是该当的,大叔,请你领我去。”

    那汉子领着他出了小室,经过一条长廊,又穿过两进厅堂,来到一座暖阁之中。此时已

    届初冬,昆仑一带早已极为寒冷,暖阁中却温暖如春,可又不见何处生着炭火,但见阁中陈

    设辉煌灿烂,榻上椅上都铺着锦缎软垫。张无忌一生从未见过这等富丽舒适的所在,自顾衣

    衫污损,站在这豪华的暖阁中实是大不相称,不由得自惭形秽。

    暖阁中无人在内,那汉子脸上的神色却极为恭谨,躬身禀道:“那给狗儿咬伤的小子好

    了,来向老爷太太叩头道谢。”说了这几句话后,垂手站着,连透气也不敢使劲。过了好一

    会,只见屏风后面走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来,向张无忌斜睨了一眼,发话道:“乔福,你

    也是的,怎么把他带到这里?他身上臭虫虱子跳了下来,那怎么办啊?”乔福应道:“是,

    是!”张无忌本已局促不安,这时更羞得满脸通红,他除了身上一套衣衫之外,并无替换衣

    服,确是生满了虱子跳蚤,心想这位小姐说得半点不错。但见她一张鹅蛋脸,乌丝垂肩,身

    上穿的不知是甚么绫罗绸缎,闪闪发光、腕上戴着金镯,这等装饰华贵的小姐,他也从来没

    有见过,心想:“我被群犬围攻之时,依稀听得有个女子的声音喝止。那位乔福大叔又说,

    是他小姐救了我的,我理当叩谢才是。”于是跪下磕头,说道:“多谢小姐搭救,我终身不

    敢忘了大恩。”

    那少女一愕,突然间格格娇笑起来,说道:“乔福,乔福,你怎么啦?你作弄这傻小

    子,是不是?”乔福笑道:“小凤姊姊,这傻小子就是向你磕几个头,你也不是受不起啊。

    这傻小子没见过世面,见了你当是小姐啦!可是话得说回来,咱们家里的丫鬟大姐,原比人

    家的千金小姐还尊贵些。”张无忌一惊,忙站起身来,心想:“糟糕!原来她是丫鬟,我可

    将她认作了小姐。”脸上又红又白,尴尬非常。

    小凤忍着笑,向张无忌上上下下的打量。他脸上身上血污未除,咬伤处裹满了布条,自

    知极是秽臭难看,恨不得地下有洞便钻了进去。小凤举袖掩鼻道:“老爷太太正有事呢,不

    用磕头了,去见见小姐罢。”说着远远绕开张无忌,当先领路,唯恐他身上的虱子臭虫跳到

    了自己身上。张无忌随在小凤和乔福之后,一路上见到的婢仆家人个个衣饰华贵,所经屋宇

    楼阁无不精致极丽。他十岁以前在冰火岛,此后数年,一半在武当山,一半在蝴蝶谷,饮食

    起居均极简朴,当真做梦也想不到世上有这等富豪人家。

    走了好一会,来到一座大厅之外,只见厅上扁额写着“灵獒营”三字。小凤先走进厅

    去,过了一会,出来招手。乔福便带着张无忌进厅。张无忌一踏进厅,便吃了一惊。但见三

    十余头雄健猛恶的大犬,分成三排,蹲在地下,一个身穿纯白狐裘的女郎坐在一张虎皮椅

    上,手执皮鞭,喝道:“前将军,咽喉!”一头猛犬急纵而起,向站在墙边的一个人咽喉中

    咬去。张无忌见了这等残忍情景,忍不住“啊哟”一声叫了出来,却见那狗口中咬着一块

    肉,踞地大嚼。他一定神,才看清楚那人原来是个皮制的假人,周身要害之处挂满了肉块。

    那女郎又喝道:“车骑将军!小腹!”第二条猛犬窜上去便咬那个假人的小腹。这些猛犬竟

    是习练有素,应声咬人,部位丝毫不爽。张无忌一怔之下,立时认出,当日在山中狂咬自己

    的便是这些恶犬,再一回想,依稀记得那天喝止群犬的便是这女郎的声音。他本来只道这小

    姐救了自己性命,此刻才知道自己所以受了这许多苦楚,原来全是出于她之所赐,忍不住怒

    气填胸,心想:“罢了,罢了!她有恶犬相助,我也奈何她不得。早知如此,宁可死在荒山

    之中,也不在她家养伤。”撕下身上的绷带布条,抛在地上,转身便走。

    乔福叫道:“喂,喂!你干甚么呀?这位便是小姐,还不上前磕头?”张无忌怒道:

    “呸!我多谢她?咬伤我的恶犬,不是她养的么?”那女郎转过头来,见到他恼怒已极的模

    样,微微一笑,招手道:“小兄弟,你过来。”

    张无忌和她正面相对,胸口登时突突突的跳个不住,但见这女郎容颜娇媚,又白又腻,

    斗然之间,他耳朵中嗡嗡作响,只觉背上发冷,手足忍不住轻轻颤抖,忙低下了头,不敢看

    她,本来是全无血色的脸,蓦地里涨得通红。那女郎笑道:“你过来啊。”张无忌抬头又瞧

    了她一眼,遇到她水汪汪的眼睛,心中只感一阵迷糊,身不由主的便慢慢走了过去。那女郎

    微笑道:“小兄弟,你恼了我啦,是不是呢?”张无忌在这群犬的爪牙之下吃了这许多苦

    头,如何不恼?但这时站在她身前,只觉她吹气如兰,一阵阵幽香送了过来,几欲昏晕,哪

    里还说得出这个“恼”字,当即摇头道:“没有!”那女郎道:“我姓朱,名叫九真,你

    呢?”张无忌道:“我叫张无忌。”朱九真道:“无忌,无忌!嗯,这名字高雅得很啊,小

    兄弟想来是位世家弟子了,喏,你坐在这里。”说着指一指身旁一张矮凳。张无忌有生以

    来,第一次感到美貌女子惊心动魄的魔力,这时朱九真便叫他跳入火坑之中,他也会毫不犹

    豫的纵身跳下,听她叫自己坐在她身畔,真是说不出的欢喜,当即毕恭毕敬的坐下。

    小凤和乔福见小姐对这个又脏又臭的小子居然如此垂青,都是大出意料之外。朱九真又

    娇声喝道:“折冲将军!心口!”一只大狗纵身而出,向那假人咬去。可是那假人心口的肉

    块已被别的狗咬去了,那狗便撕落那假人胁下的肉块,吃了起来。朱九真怒道:“馋嘴东

    西,你不听话么?”提起皮鞭,走过去刷刷两下。那鞭上生满小刺,鞭子抽过,狗背上登时

    出现两条长长的血痕。那狗却兀自不肯放下口中肉食,反而呜呜发威。朱九真喝道:“你不

    听话?”长鞭挥动,打得那狗满地乱滚,遍身鲜血淋漓。她出鞭手法灵动,不论那猛犬如何

    窜突翻滚,始终躲不开长鞭的挥击。到后来那狗终于吐出肉块,伏在地下不动,低声哀鸣。

    但朱九真仍不停手,直打得它奄奄一息,才道:“乔福,搭下去敷药。”乔福应道:“是,

    小姐!”将伤犬抱出厅去,交给专职饲狗的狗仆照料。群犬见了这般情景,尽皆心惊胆战,

    一动也不敢动。朱九真坐回椅中,又喝:“平寇将军!左腿!”“威远将军!右臂!”“征

    东将军!眼睛!”一头头猛犬依声而咬,都没错了部位。她这数十头猛犬竟都有将军封号,

    她自己指挥若定,俨然是位大元帅了。朱九真转头笑道:“你瞧这些畜牲贱么?不狠狠的打

    上一顿鞭子,怎会听话?”张无忌虽在群犬爪牙之下吃过极大苦头,但见那狗被打的惨状,

    却也不禁恻然。朱九真见他不语,笑道:“你说过不恼我,怎地一句话也不说?你怎么到西

    域来的?你爹爹妈妈呢?”张无忌心想,自己如此落魄,倘若提起太师父和父母的名字,当

    真辱没了他们,便道:“我父母双亡,在中原难以存身,随处流浪,便到了这里。”朱九真

    道:“我射了那只猴儿,谁叫你偷偷藏在怀里啊?饿得慌了,想要吃猴儿肉,是不是?没想

    到自己险些给我的狗儿撕得稀烂。”张无忌涨红了脸,连连摇头,道:“我不是想吃猴儿

    肉。”

    朱九真娇笑道:“你在我面前,乘早别赖的好。”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学过甚么

    武功?一掌把我的‘左将军’打得头盖碎裂而死,掌力很不错啊。”

    张无忌听她说自己打死了她的爱犬,甚是歉然,说道:“我那时心中慌乱,出手想是重

    了。我小时候胡乱跟爹爹学过两三年拳脚,并不会甚么武功。”

    朱九真点了点头,对小凤道:“你带他去洗个澡,换些像样的衣服。”小凤抿嘴笑道:

    “是!”领了他出去。张无忌恋恋不舍,走到厅门口时,忍不住回头向她望了一眼,那知朱

    九真也正在瞧着他,遇到他的眼光时秋波流慧,嫣然一笑。张无忌羞得连头发根子中都红

    了,魂不守舍,也没瞧到地下的门槛,脚下一绊,登时跌了个狗吃屎。他全身都是伤,这一

    摔跤,好几处同时剧痛,但不敢哼出声来,忙撑持着爬起。小凤吃吃笑道:“见到我家小姐

    啊,谁都要神魂颠倒。可是你这么小,也不老实吗?”张无忌大窘,抢先便行。走了一会,

    小凤笑道:“你到太太房去洗澡、换衣服么?”张无忌站定一看,但见前面门上垂着绣金软

    帘,这地方从没来过,才知自己慌慌张张的又走错了路。小凤这丫头好生狡狯,先又不说,

    直等他错到了家,这才出言讥刺。张无忌红着脸低头不语。小凤道:“你叫我声小凤姊姊,

    求求我,我才带你出去。”张无忌道:“小凤姊姊……”小凤右手食指掂着自己面颊,一本

    正经的道:“嗯,你叫我干甚么啊?”张无忌道:“求求你,带我出去。”

    小凤笑道:“这才是了。”带着他回到那间小室之外,对乔福道:“小姐吩咐了,给他

    洗个澡,换上件干净衣衫。”乔福道:“是,是!”答应得很是恭敬,看来小凤虽然也是下

    人,但身分却又比寻常婢仆为高。五六个男仆一齐走上,你一声“小凤姊姊”,我一声“小

    凤姊姊”的奉承。小凤却爱理不理的,突然向张无忌福了一福。张无忌愕然道:“你……怎

    么?”小凤笑道:“先前你向我磕头,这时跟你还礼啊。”说着翩然入内。乔福将张无忌把

    小凤认作小姐、向她磕头的事说了,加油添酱,形容得十分不堪,群仆哄堂大笑。张无忌低

    头入房,也不生气,只是将小姐的一笑一嗔,一言一语,在心坎里细细咀嚼回味。一会儿洗

    过澡,见乔福拿来给他更换的衣衫青布直身,竟是童仆装束。张无忌心下恚怒:“我又不是

    你家低三下四的奴仆,如何叫我穿这等衣裳?”当下仍然穿上自己的破衣,只见一个个破洞

    中都露出了肌肤。心想:“待会小姐叫我前去说话,见我仍是穿着这等肮脏破衫,定然不

    喜。其实我便是真的做她奴仆,供她差遣,又有甚么不好?”这么一想,登觉坦然,便换上

    了童仆的直身。那知别说这一天小姐没来唤他,接连十多天,连小凤也没见到一面,更不用

    说小姐了。张无忌痴痴呆呆,只想着小姐的声音笑貌,但觉便是她恶狠狠挥鞭打狗神态,也

    是说不出的娇媚可爱。有心想自行到后院去,远远瞧她一眼也好,听她向别人说一句话也

    好,但乔福叮嘱了好几次,若非主人呼唤,决不可走进中门以内,否则必为猛犬所噬。张无

    忌想起群犬的凶恶神态,虽是满腔渴慕,终于不敢走到后院。又过一月有余,他的臂骨已接

    续如旧,被群犬咬伤之处也已痊愈,但臂上腿上却已留下了几个无法消除的齿痕疤印,每当

    想起这是为小姐爱犬所伤,心中反有甜丝丝之感。这些日子中,他身上寒毒仍是每隔数日便

    发作一次,每发一回,便厉害一回。这一日寒毒又作,他躺在床上,将棉被裹得紧紧的,全

    身打战。乔福走进房来,他见得惯了,也不以为异,说道:“待会好些,喝碗腊八粥罢!这

    是太太给你的过年新衣。”说着将一个包裹放在桌上。张无忌直熬过午夜,寒毒侵袭才慢慢

    减弱,起身打开包裹,见是一套新缝皮衣,衬着雪白的长毛羊皮,心中也自欢喜,那皮衣仍

    是裁作童仆装束,看来朱家是将他当定奴仆了。张无忌性情温和,处之泰然,也不以为侮,

    寻思:“想不到在这里一住月余,转眼便要过年。胡先生说我只不过一年之命,这一过年,

    第二个新年是不能再见到了。”

    富家大宅一到年尽岁尾,加倍有一番热闹气象。众童仆忙忙碌碌,刷墙漆门、杀猪宰

    羊,都是好不兴头。张无忌帮着乔福做些杂事,只盼年初一快些到来,心想给老爷、太太、

    小姐磕头拜年,定可见到小姐,只要再见她一次,我便悄然远去,到深山自觅死所,免得整

    日和乔福等这一干无聊童仆为伍。好容易爆竹声中,盼到了元旦,张无忌跟着乔福,到大厅

    上向主人拜年。只见大厅正中坐着一对面目清秀的中年夫妇,七八十个童仆跪了一地,那对

    夫妇笑嘻嘻的道:“大家都辛苦了!”旁边便有两名管家分发赏金。张无忌也得到二两银

    子。他不见小姐,十分失望,拿着那锭银子正自发怔,忽听得一个娇媚的声音从外面传进

    来:“表哥,你今年来得好早啊。”正是朱九真的声音。一个男子声音笑道:“跟舅舅、舅

    母拜年,敢来迟了么?”张无忌脸上一热,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中跳了出来,两手掌心都是

    汗水。他盼望了整整两个月,才再听到朱九真的声音,教他如何不神摇意夺?只听得又有一

    个女子的声音笑道:“师哥这么早便巴巴的赶来,也不知是给两位尊长拜年呢,还是给表妹

    拜年?”说话之间,厅门中走进三个人来。群仆纷纷让开,张无忌却失魂落魄般站着不动,

    直到乔福使劲拉他一把,才走在一旁。只见进来的三人中间是个年轻男子。朱九真走在左

    首,穿一件猩红貂裘,更衬得她脸蛋儿娇嫩艳丽,难描难画。那年轻的另一旁也是个女郎。

    自朱九真一进厅,张无忌的眼光没再有一瞬之间离开她脸,也没瞧见另外两个年轻男女是俊

    是丑,穿红着绿?那二人向主人夫妇如何磕头拜年,宾主说些甚么,他全都视而不见,听而

    不闻,眼中所见,便只朱九真一人。其实他年纪尚小,对男女之情只是一知半解,但每人一

    生之中,初次知好色而慕少艾,无不神魂颠倒,如痴如呆,固不仅以张无忌为然。何况朱九

    真容色艳丽,他在颠沛困厄之际与之相遇,竟致倾倒难以自持,只觉能瞧她一眼,听她说一

    句话,便喜乐无穷了。

    主人夫妇和三个青年说了一会话。朱九真道:“爸、妈,我和表哥、青妹玩去啦!”话

    声中带着三分小女孩儿的撒娇意。主人夫妇微笑点头。朱夫人笑道:“好好招呼武家妹子,

    你三个大年初一可别拌嘴。”朱九真笑道:“妈,你怎么不吩咐表哥,叫他不许欺侮我?”

    三个青年男女谈笑着走向后院。张无忌不由自主,远远的跟随在后。这天众奴仆玩耍的玩

    耍,赌钱的赌钱,谁也没有理他。

    这时张无忌才看明白了,那男子容貌英俊,长身玉立,虽在这等大寒天候,却只穿了一

    件薄薄的淡黄色缎袍,显是内功不弱。那女子穿着一件黑色貂裘,身形苗条,言行举止甚是

    斯文,说到相貌之美,和朱九真各有千秋,但在张无忌眼中瞧出来,自是大大不如他心目中

    敬如天仙的小姐了。三个人都是十七八岁年纪。三人一路说笑,一路走向后院。那少女道:

    “真姊,你的一阳指功夫,练得又深了两层罢?露一手给妹子开开眼界好不好?”朱九真

    道:“啊哟,你这不是要我好看么?我便是再练十年,也及不上你武家兰花拂穴手的一拂

    啊。”那青年笑道:“你们两位谁都不用谦虚了,大名鼎鼎的‘雪岭双姝’,一般的威风厉

    害。”朱九真道:“我独个儿在家中瞎琢磨,哪及得上你师兄妹有商有量的进境快?你们今

    日喂招,明日切磋,那还不是一日千里吗?”那少女听她言语中隐含醋意,抿嘴一笑,并不

    答话,竟是给她来个默认。

    那青年似怕朱九真生气,忙道:“那也不见得,你有两位师父,舅父舅母一起教,不是

    又强过了我们么?”朱九真嗔道:“我们我们的?哼,你的师妹,自然是亲过表妹了。我跟

    青妹说着玩,你总是一股劲儿的帮着她。”说着扭过了头不理他。那青年陪笑道:“表妹

    亲,师妹也亲,手掌是肉,手背也是肉,不分彼此。表妹,你带我去瞧瞧你那些守门大将

    军,好不好?众将军一定给你调教得越来越厉害了。”

    朱九真高兴了起来,道:“好!”领着他们径往灵獒营。张无忌远远在后,但见三人又

    说又笑,却听不见说些甚么,当下也跟入了狗场。原来朱九真是朱子柳的后人。那姓武的少

    女名叫武青婴,是武三通的后人,属于武修文一系。武三通和朱子柳都是一灯大师的弟子,

    武功原是一路。但百余年后传了几代,两家所学便各有增益变化。武敦儒、武修文兄弟拜大

    侠郭靖为师,虽也学过“一阳指”,但武功近于九指神丐洪七公一派刚猛的路子。那青年卫

    璧是朱九真的表哥,他人既英俊,性子又温柔和顺,是以朱九真和武青婴芳心可可,暗中都

    爱上了他。朱武二女年龄相若,人均美艳,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家传的武学又是不相上

    下,两三年前就给昆仑一带的武林中人合称为“雪岭双姝”。她二人暗中早就较上了劲,偏

    生卫璧觉得熊掌与鱼,难以取舍,因此只要三人走上了一起,面子上虽然客客气气,但二女

    唇枪舌剑,却谁也不肯让谁。只是武青婴较为含蓄不露,反正她与卫璧同门学艺,日夕相

    见,比之朱九真要多占便宜。朱九真命饲养群犬的狗仆放了众猛犬出来。诸犬听令行事,无

    不凛遵。卫璧不住口的称赞。朱九真很是得意。武青婴抿嘴笑道:“师哥,你将来是‘冠

    军’呢还是‘骠骑’啊?”卫璧一怔,道:“你说甚么?”武青婴道:“你这么听真姊的

    话,真姊还不赏你一个‘冠军将军’或是‘骠骑将军’甚么的封号么?只不过要小心她的鞭

    子才是。”

    卫璧俊脸通红,眉间微有恼色,呸的一声,道:“胡说八道,你骂我是狗吗?”武青婴

    微笑道:“众将军长侍美人妆台,摇尾乞怜,有趣得紧啊,有甚么不好?”朱九真愠道:

    “他倘若是狗子,他的师妹不知是甚么?”

    张无忌听到这里,忍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但随即知道失态,急忙掩嘴转身。

    武青婴满肚怒气,但不便向朱九真正面发作,站起身来,说道:“真姊,你府上的小厮

    可真有规矩。咱们在说笑,这些低三下四之人居然在旁边偷听,还敢笑上一声两声。师哥,

    我先回家去啦。”朱九真忽然想起张无忌曾一掌打死了她的“左将军”,手上劲力倒也不

    小,笑道:“青妹,你不用生气,也别瞧不起这个小厮。你武家功夫虽高,倘若三招之内能

    打倒这个低三下四的小厮,我才当真服了你。”

    武青婴道:“哼,这样的人也配我出手么?真姊,你不能这般瞧我不起。”

    张无忌忍不住大声道:“武姑娘,我也是父母所生,便不是人么?你难道又是甚么神仙

    菩萨、公主娘娘了?”武青婴一眼也不瞧他,却向卫璧道:“师哥,你让我受这小厮的抢

    白,也不帮我。”

    卫璧见着她娇滴滴的楚楚神态,心中早就软了,他心底虽对雪岭双姝无分轩轾,可是知

    道师父武功深不可测,自己蒙他传授的最多不过十之一二,要学绝世功夫,非讨师妹的欢心

    不可,当下对朱九真笑道:“表妹,这个小厮的武功很不差吗?让我考考他成不成?”

    朱九真明知他是在帮师妹,但转念一想:“这姓张的小子不知是甚么来路,让表哥逼出

    他的根底来也好。”便道:“好啊,让他领教一下武家的绝学,那是再好也没有了,这人

    啊,连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甚么门派的弟子。”卫璧奇道:“这小厮所学的,不是府上的武

    功么?”朱九真向张无忌道:“你跟表少爷说,你师父是谁,是哪一派的门下。”

    张无忌心想:“你们这般轻视于我,我岂能说起父母的门派,羞辱太师父和死去的父

    母?何况我又没当真好好练过武当派的功夫。”便道:“我自幼父母双亡,流落江湖,没学

    过甚么武功,只小时候我爹爹指点过我一点儿。”朱九真道:“你爹爹叫甚么名字?是甚么

    门派的?”张无忌摇头道:“我不能说。”卫璧笑道:“以咱们三人的眼光,还瞧他不出

    么?”缓步走到场中,笑道:“小子,你来接我三招试试。”说着转头向武青婴使个眼色,

    意思是说:“师妹莫恼,我狠狠打这小子一顿给你消气。”

    陷身在情网中的男女,对情人的一言一动、一颦一笑,无不留心在意,卫璧这一个眼色

    的含意,尽教朱九真瞧在眼里。她见张无忌不肯下场,向他招招手,叫他过来,在他耳边低

    声道:“我表哥武功很强,你不用想胜他,只须挡得他三招,就算是给我挣面子。”说着在

    他肩头拍了拍,意示鼓励。张无忌原知不是卫璧的敌手,若是下场跟他放对,徒然自取其

    辱,不过让他们开心一场而已,但一站到了朱九真面前,已不禁意乱情迷,再听她软语叮

    嘱,香泽微闻,哪里还有主意?心中只想:“小姐吩咐下来,再艰难凶险的事也要拚命去

    干,挨几下拳脚又算得甚么?”迷迷惘惘的走到卫璧面前,呆呆的站着。卫璧笑道:“小

    子,接招!”拍拍两声,打了他两记耳光。这两掌来得好快,张无忌待要伸手架挡,脸上早

    已挨打,双颊都肿起了红红的指印。卫璧既知他并非朱家传授的武功,不怕削了朱九真和舅

    父、舅母的面子,下手便不容情,但这两掌也没真使上内力,否则早将他打得齿落颊碎,昏

    晕过去。朱九真叫道:“无忌,还招啊!”张无忌听得小姐的叫声,精神一振,呼的一拳打

    了出去。卫璧侧身避开,赞道:“好小子,还有两下子!”闪身跃到他的背后。张无忌急忙

    转身,那知卫璧出手如电,已抓住他的后领,举臂将他高高提起,笑道:“跌个狗吃屎!”

    用力往地下摔去。

    张无忌虽跟谢逊学过几年武功,但一来当时年纪太小,二来谢逊只叫他记忆口诀和招

    数,不求实战对拆,遇上了卫璧这等出自名门的弟子,自是缚手缚脚,半点也施展不开。给

    他这么一摔,想要伸出手足撑持,已然不及,砰的一响,额头和鼻子重重撞在地下,鲜血长

    流。

    武青婴拍手叫好,格格娇笑,说道:“真姊,我武家的武功还成么?”朱九真又羞又

    恼,若说武家的功夫不好,不免得罪了卫璧,说他好罢,却又气不过武青婴,只好寒着脸不

    作声。张无忌爬了起来,战战兢兢的向朱九真望了一眼,见她秀眉紧蹙,心道:“我便送了

    性命,也不能让小姐失了面子。”只听卫璧笑道:“表妹,这小子连三脚猫的功夫也不会,

    说甚么门派?”张无忌突然冲上,飞脚往他小腹上踢去。卫璧笑着叫声:“啊哟!”身子向

    后微仰,避开了他这一脚,跟着左手倏地伸出,抓住他踢出后尚未收回的右脚,往外一摔。

    这一下只用了三成力,但张无忌还是如箭离弦,平平往墙上撞去。他危急中身子用力一跃,

    这才背脊先撞上墙,虽免头骨破裂之祸,但背上已痛得宛如每根骨头都要断裂,便如一团烂

    泥般堆在墙边,再也爬不起来了。

    他身上虽痛,心中却仍是牵挂着朱九真的脸色,迷糊中只听她说道:“这小厮没半点

    用。咱们到花园中玩去罢!”语意中显是气恼之极。张无忌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气,翻

    身跃起,疾纵上前,发掌向卫璧打去。

    卫璧哈哈一笑,挥掌相迎,拍的一响,他竟身子一晃,退了一步。原来张无忌这一掌,

    是他父亲张翠山当年在木筏上所教“武当长拳”中的一招“七星手”。“武当长拳”是武当

    派的入门功夫,拳招说不上有何奥妙之处。但武当派武功在武学中别开蹊径,讲究以柔克

    刚,以弱胜强,不在以己劲伤敌,而是将敌人发来的劲力反激回去,敌人击来一斤的力道,

    反激回去也是一斤,若是打来百斤,便有百斤之力激回,便如以拳击墙,出拳愈重,自身所

    受也愈益厉害。当年觉远大师背诵“九阳真经”,曾说到“以己从人,后发制人”,张三丰

    后来将这些道理化入武当派拳法之中。若是宋远桥、俞莲舟等高手,自可在敌劲之上再加自

    身劲力。张无忌所学粗浅之极,但在这一拳之中,不知不觉的也已含了反激敌劲的上乘武

    学。卫璧但觉手上酸麻,胸口气血震荡,当即斜身挥拳,往张无忌后心击去。张无忌手掌向

    后挥出,应以一招“一条鞭”。卫璧见他掌势奇妙,急向后闪时,肩头已被他三根指头扫

    中,虽不如何疼痛,但朱九真和武青婴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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