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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如此之大?难道北方男子真看不懂江南女子的眸语?世界上也许还没有一部能用的眸语辞典,更谈不上为那些痴男怨女们扫盲了。周由心里一片怅然,他知道水虹已牢牢关上了她心中的铁门。大半个上午,周由再没有见到昨天那两朵让他心动过速的红晕。他埋头作画,觉得自己像是在近于失恋的痛苦状态中,完成这幅画的。他笔下的色彩和画面的情感,无不泄露出他心底的秘密。这幅画是他近几天来画得时间最长也最艰难的一幅,油彩被一层层加浓加厚,浸透了他心中浓烈而醇厚的爱意。如果悬挂在水虹的卧室,每一种色彩都会向她传递着他深深的渴望。在水虹的一生中,它们都将永不褪色。当画渐渐接近尾声时,他觉得自己实在不想把它送给水虹了,他要把她带走,让她天天陪伴他,也许总有一天,她会真的从画上走下来。

    时近中午,周由收了笔。退后几步,远远欣赏着画上的水虹。

    水虹长长地松了口气,站起来提心吊胆地走近画面。她觉得自己像是熬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就要在这幅画面上获得新生了——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了一下。更像是一个滚烫的吻,令她的心颤栗,眼模糊。那个画中人真是她么?为什么脸上有一片淡淡的红晕?为什么眼睛里饱含着脉脉的爱意?那微微张开的嘴唇,好像在诉说着什么;眉毛轻轻扬起,好像已允诺了什么。画面上无声的语汇,像一幅签满了爱字的备忘录,使她无从翻供无处逃脱。那支神奇的画笔已把她的灵魂引领出窍,用色彩和线条将她捆绑,然后留在了他的手掌中。周由真是一个艺术魔怪,他只用色彩捕捉她,她却是云里雾里海里浪里无处隐遁。水虹此刻真不知道自己是站在天堂的门口,还是面临深渊的边界,她真想闭上眼睛,伏在周由宽阔的胸膛上,任由他把她带到天之涯海之角哪怕是地球的尽头……

    但她不能。水虹浑身激灵了一下,睁开了湿润的眼睛。她觉得自己身上那一串串铁锁和身外之物,实在是太沉重了。她还是不能像那些婚姻已经死亡的女人那样,不顾一切地豁出去。昨天晚上,她已经把前两天积蓄的洪峰放出泄洪闸了。而这一上午重新暴发的洪水还刚刚下山。她还有理智的堤坝来拦截它,她不会决堤的,因为她没有理由决堤。即使她会因此而失去周由,即使她将因此懊悔,她也只能如此。

    “你画得真好……”水虹淡淡一笑说。“比我本人……更有神采,内涵也更丰富。真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好像那不是我,而是你理想中的一个女人,男人常常会把女人理想化的。不过说实话,我还是很喜欢。真的谢谢你。只是,你忘了在画上签上你的名字了,这对于我可是最要紧的呵……”

    水虹说着,把一支画笔小心地递给他。轻轻说了声我该去弄中饭了,便转身进了厨房。厨房的门被用力地关上了。

    周由呆呆立在画前,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觉得自己从第一天见到小河,眼前的景物就一直浸在凄美的色调里。虽然他后来终于与美不期而遇,但他仍未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爱。这也许比世界上没有见过美人的更加凄苦。他明白自己带不走人也带不走这幅画,画的所有权就像她本人,在它被创造出来的同时,它和她的生命就已属于自己而不是任何别人。周由只能把他自己带走。他已画得太累也爱得太累,他在这幢小楼里实在难以消化这几天来太多的印象和感受。他必须尽快回北京,他若是再不赶紧离开这儿,早晚得惹出麻烦来。他感到自己已是身不由己。周由周由,看来他只能听天由命了,再也不能自由自在、信马由缰地由着性子去生活和画画了。

    周由一脸戚戚地找出了照相机,对着水虹的画像,整体局部近距离远距离拍了若干张图片。正拍着,老吴回来了。告诉他已买到了一张第二天去北京的卧铺票。老吴有些抱歉地解释说,车票实在不好弄,这是他以前救治过的患者,设法替他从别人手里换过来的。所以只好弄到哪天算哪天,但他和水虹阿霓其实都很想留他多住几天的。

    周由从老吴歉疚的神情中,悟出老吴似乎已察觉了什么。周由能理解老吴的忧虑和无奈——这个周由本来就是一件被阿霓当作大玩具,拉回城堡的特洛伊木马。如果再不果断地将他请出城门,老吴美丽的海伦——水虹就可能被木马中躲藏的“盗贼”给抢走了。周由接过车票,连声道谢,说他本来也该抓紧时间回去了,反正事情已做得差不多了,明天走对他正合适。

    下午阿霓从美术组回来,一进门就说:“我把昨天画的素描给陆老师看了,他还不相信是我画的。后来我告诉他是周由大哥哥教我画的,他说很想请大哥哥到我们美术组去讲课呢。”

    阿霓一回来,全家人的情绪都开朗起来。阿霓跑到周由画的水虹肖像前仔细欣赏,然后贴着水虹的耳朵说:“妈妈你真好看,像个新娘子,脸红红的……”

    “别瞎说,”水虹低声制止阿霓,“这是妈妈化了淡妆,画像上,需要有一点颜色的,否则脸色就显得太苍白了,是不是……”

    “嗯……是的……”

    老吴已经在这幅画像前沉思良久了。连阿霓都一眼就发现了她妈妈与平日不同的神态,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这幅画画得真美,比十几年来他给水虹照过的所有相片都美。他非常喜欢这幅画,周由没有放过绘画对象最传神也许是最隐秘的魂韵。两天来,他已隐隐感觉到,周由好像对水虹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仰慕和眷恋。老吴对此一点都不奇怪。他周围的朋友们中,始终暗恋着水虹的大有人在,他早已习惯了朋友向自己的爱妻公开表示好感。但水虹对这些恭维和追求向来无动于衷。这幅画面上水虹的表情,是老吴熟悉的,在他们初恋和热恋时,他常常见到。然而近几年来,在他们平静而稳定的夫妻生活中,他已经很少能见到水虹这种像是羞涩又像是欢欣的神态了。老吴十几年建立起来的自信第一次发生了动摇,他心里很乱,难道现在社会上几乎每个家庭都会遇到的情感危机,也终于将落到他的头上了?难道画上的水虹那游移的心正在远离他而去……幸亏他已替周由买到了车票,他希望周由回到北京后重新泡到往日的妞群里去。至于水虹……他相信自己懂得亡羊补牢。堡垒容易从内部攻破,只要他能追回以往的夫妻感情,只要水虹按兵不动,任他周由再有魅力,他也打不开吴家小院的大门。

    老吴决定自己定要友好礼貌地相待周由,直到周由离开苏州。

    此刻阿霓正在为自己成功地向美术组的老师同学炫耀了周由大哥哥而得意十分。她又缠住了周由,同他说个没完。

    “大哥哥,昨天晚上我做的梦,全是五颜六色的,我还画了一幅好看得不得了的画,里面有你和我,我还把它送到北京去参加画展了呢!”

    周由吃惊地问:“阿霓,你在梦里,梦到颜色了?”

    “就是梦到颜色啦,红的、绿的、蓝的、黄的,好多好多种颜色呢,都是闪闪发亮的,漂亮得不得了……”

    “真不简单,阿霓你将来会成为好画家的!”

    “为什么?”

    周由兴奋地告诉阿霓:“普通人的梦,往往是没有颜色的。能梦见用颜色作画的人就更少了。我当年学画的时候,色彩老是不开窍,感觉糟糕透了。老师说,你什么时候能在梦中见到颜色,就有希望了。后来我拼命地画色彩,到春天的花坛、夏天的森林、秋天的香山这些色彩最浓烈的地方去写生,强化自己的色彩感觉;每天看大量有颜色的东西,刺激自己的色彩反应。这样过了大半年,有一次我终于梦见了色彩,漂亮极了,像一团团五颜六色的羽毛,我变成了一只闪闪发光的大公鸡。从那以后,我常常梦见用色彩画画,也明白了颜色它是来自于人的情感。老师说我的画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老吴说:“像我,别看每天在手术台上,见的都是鲜血淋漓,我就从来也没有梦见过颜色。”

    水虹想了想说:“我做梦,好像有时候看彩色电影,有时候看黑白片。”

    周由又说:“阿霓,你以后如果梦到什么颜色,醒来后尽量根据记忆,把它画下来寄给我看,好吗?”

    “好的。”

    阿霓又骑到了周由的双膝上,还钩住了他的脖子晃着。周由感到了一阵阵少女气息扑面而来。他的双膝感到了阿霓的体温,她的黑葡萄般的眼睛里,闪过太多的热情。也许等他下一次来苏州,她已是个成熟而妩媚的女人了。他多么希望此刻依偎在他身上的是水虹呵。他这样想象着,便任由阿霓纠缠亲昵。

    老吴说:“阿霓是块口香糖,粘上你,你甩也甩不掉,过去,她天天粘着我,现在又粘到她大哥哥身上了……”

    阿霓快活地说:“等大哥哥走了,我再要爸爸嘛。”

    水虹在一边说:“小周,你明天就要走了,你走以后,我们怎样辅导阿霓画画呢?”

    “除了多画以外,还得让她多看好的画。最好在她的房间里,挂一些好画和名画,我会给她寄一些来的,我也会送一些我的画给她。时间长了,审美的眼光和口味就熏出来了。以后把她的小房间布置成一个画炉,四面全是画,把阿霓好好熏烤熏烤,烤成一只小画鸭。”

    “这太好了。”阿霓很高兴。但一想到周由就要走了,她的眼圈马上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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