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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卷 徐老仆义愤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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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五卷 徐老仆义愤成家 (第3/3页)

耳边到说得热哄

    哄,还不知本在何处?利在那里?便信以为真。做经纪的人,左手不托右手,岂

    有自己回家,银子反留在外人。据我看起来,多分这本钱弄折了,把这鬼话哄你!”

    徐召也道:“三娘子,论起你家做事,不该我们多口。但你终是女眷家,不知外

    边世务,既有银两,也该与我二人商量,买几亩田地,还是长策。那阿寄晓得做

    甚生理?却瞒着我们,将银子与他出去瞎撞。我想那银两,不是你的妆奁,也是

    三兄弟的私蓄,须不是偷来的,怎看得恁般轻易!”二人一吹一唱,说得颜氏心

    中哑口无言,心下也生疑惑,委决不下。把一天欢喜,又变为万般闷愁。按下此

    处不题。

    再说阿寄这老儿急急赶到庆云山中,那行家已与他收完,点明交付。阿寄此

    番不在苏杭发卖,径到兴化地方,利息比这两处又好。卖完了货,却听得那边米

    价一两三担,斗斛又大。想起杭州见今荒歉,前次籴客贩的去,尚赚了钱,今在

    出处贩去,怕不有一两个对合。遂装上一大载米至杭州,准准籴了一两二钱一石,

    斗斛上多来,恰好顶着船钱使用。那时到山中收漆,便是大客人了,主人家好不

    奉承。一来是颜氏命中合该造化,二来也亏阿寄经营伶俐,凡贩的货物,定获厚

    利。一连做了几帐,长有二千馀金。看看捱着残年,算计道:“我一个孤身老儿,

    带着许多财物,不是耍处!倘有差跌,前功尽弃。况且年近岁逼,家中必然悬望,

    不如回去,商议置买些田产,做了根本,将馀下的再出来运弄。”此时他出路行

    头,诸色尽备,把银两逐封紧紧包裹,藏在顺袋中。水路用舟,陆路雇马,晏行

    早歇,十分小心。非止一日,已到家中,把行李驮入。婆子见老公回了,便去报

    知颜氏。那颜氏一则以喜,一则以惧。所喜者,阿寄回来;所惧者,未知生意长

    短若何。因向日被徐言弟兄奚落了一场,这番心里比前更是着急。三步并作两步,

    奔至外厢,望见这堆行李,料道不像个折本的,心上就安了一半。终是忍不住,

    便问道:“这一向生意如何?银两可曾带回?”阿寄近前见了个礼,说道:“三

    娘不要急,待我慢慢的细说。”教老婆顶上中门,把行李尽搬至颜氏房中打开,

    将银子逐封交与颜氏。颜氏见着许多银两,喜出望外,连忙开箱启笼收藏。阿寄

    方把往来经营的事说出。颜氏因怕惹是非,徐言当日的话,一句也不说与他知道,

    但连称:“都亏你老人家气力了,且去歇息则个。”又分付:“倘大伯们来问起,

    不要与他讲真话。”阿寄道:“老奴理会得。”正话间,外面砰砰声叩门,原来

    却是徐言弟兄听见阿寄归了,特来打探消耗。阿寄上前作了两个揖。徐言道:

    “前日闻得你生意十分旺相,今番又趁若干利息?”阿寄道:“老奴托赖二位官

    人洪福,除了本钱盘费,干净趁得四五十两。”徐召道:“阿呀!前次便说有五

    六倍利了,怎地又去了许多时,反少起来?”徐言道:“且不要问他趁多趁少,

    只是银子今日可曾带回?”阿寄道:“已交与三娘了。”二人便不言语,转身出

    去。

    再说阿寄与颜氏商议,要置买田产,悄地央人寻觅。大抵出一个财主,生一

    个败子。那锦沙村有个晏大户,家私豪富,田产广多;单生一子名为世保,取世

    守其业的意思。谁知这晏世保,专于嫖赌,把那老头儿活活气死。合村的人道他

    是个败子,将“晏世保”三字,顺口改为“献世保”。那献世保同着一班无藉,

    朝欢暮乐,弄完了家中财物,渐渐摇动产业。道是零星卖来不勾用,索性卖一千

    亩,讨价三千馀两,又要一注儿交银。那村中富者虽有,一时凑不起许多银子,

    无人上桩。延至岁底,献世保手中越觉干逼,情愿连一所庄房,只要半价。阿寄

    偶然闻得这个消息,即寻中人去讨个经帐,恐怕有人先成了去,就约次日成交。

    献世保听得有了售主,好不欢喜。平日一刻也不着家的,偏这日足迹不敢出门,

    呆呆的等候中人同往。

    且说阿寄料道献世保是爱吃东西的,清早便去买下佳肴美酝,唤个厨夫安排。

    又向颜氏道:“今日这场交易,非同小可!三娘是个女眷家,两位小官人又幼,

    老奴又是下人,只好在旁说话,难好与他抗礼。须请间壁大官人弟兄来作眼,方

    是正理。”颜氏道:“你就过去请一声。”阿寄即到徐言门首,弟兄正在那里说

    话。阿寄道:“今日三娘买几亩田地,特请二位官人来张主!”二人口中虽然答

    应,心内又怪颜氏不托他寻觅,好生不乐。徐言说道:“既要买田,如何不托你

    我,又教阿寄张主,直至成交,方才来说?只是这村中,没有什么零星田卖。”

    徐召道:“不必猜疑,少顷便见着落了。”二人坐于门首,等至午前光景,只见

    献世保同着几个中人,两个小厮,拿着拜匣,一路拍手拍脚的笑来,望着间壁门

    内齐走进去。徐言弟兄看了,倒吃一吓,都道:“咦!好作怪!闻得献世保要卖

    一千亩田,实价三千馀两,不信他家有许多银子?难道献世保又零卖一二十亩?”

    疑惑不定。随后跟入,相见已罢,分宾而坐。阿寄向前说道:“晏官人,田价昨

    日已是言定,一依分付,不敢断少。晏官人也莫要节外生枝,又更他说。”献世

    保乱嚷道:“大丈夫做事,一言已出,驷马难追!若又有他说,便不是人养的了!”

    阿寄道:“既如此,先立了文契,然后兑银。”那纸墨笔砚,准备得停停当当,

    拿过来就是。献世保拈起笔,尽情写了一纸绝契,又道:“省得你不放心,先画

    了花约,何如?”阿寄道:“如此更好!”徐言兄弟看那契上,果是一千亩田,

    一所庄房,实价一千五百两。吓得二人面面相觑,伸出了舌头,半日也缩不上去。

    都暗想道:“阿寄生意总是趁钱,也趁不得这些!莫不是做强盗打劫的,或是掘

    着了藏?好生难猜。”中人着完花押,阿寄收进去交与颜氏。他已先借下一副天

    秤法马,提来放在桌上,与颜氏取出银子来兑,一色都是粉块细丝。徐言、徐召

    眼内放出火来,喉间烟也直冒,恨不得推开众人,通抢回去!不一时兑完,摆出

    酒肴,饮至更深方散。次日,阿寄又向颜氏道:“那庄房甚是宽大,何不搬在那

    边居住?收下稻子,也好照管。”颜氏晓得徐言弟兄妒忌,也巴不能远开一步。

    便依他说话,选了新正初六,迁入新房。阿寄又请个先生,教他两位小官人读书。

    大的名徐宽,次的名徐宏,家中收拾得十分次第。那些村中人见颜氏买了一千亩

    田,都传说掘了藏,银子不计其数,连坑厕说来都是银的,谁个不来趋奉。

    再说阿寄将家中整顿停当,依旧又出去经营。这番不专于贩漆,但闻有利息

    的便做。家中收下米谷,又将来腾那。十年之外,家私巨富。那献世保的田宅,

    尽归于徐氏。门庭热闹,牛马成群,婢仆雇工人等,也有整百,好不兴头!正是:

    富贵本无根,尽从勤里得。请观懒惰者,面带饥寒色。

    那时颜氏三个女儿,都嫁与一般富户。徐宽、徐宏也各婚配。一应婚嫁礼物,

    尽是阿寄支持,不费颜氏丝毫气力。他又见田产广多,差役烦重,与徐宽弟兄,

    俱纳个监生,优免若干田役。

    颜氏与阿寄儿子完了姻事,又见那老儿年纪衰迈,留在家中照管,不肯放他

    出去,又派个马儿与他乘坐。那老儿自经营以来,从不曾私吃一些好饮食,也不

    曾自私做一件好衣服。寸丝尺帛,必禀命颜氏,方才敢用。且又知礼数,不论族

    中老幼,见了必然站起。或乘马在途中遇着,便跳下来闪在路旁,让过去了,然

    后又行。因此远近亲邻,没一人不把他敬重。就是颜氏母子,也如尊长看承。那

    徐言、徐召,虽也挣起些田产,比着颜氏,尚有天渊之隔,终日眼红颈赤。那老

    儿揣知二人意思,劝颜氏各助百金之物。又筑起一座新坟,连徐哲父母,一齐安

    葬。

    那老儿整整活到八十,患起病来,颜氏要请医人调治,那老儿道:“人年八

    十,死乃分内之事,何必又费钱钞。”执意不肯服药。颜氏母子,不住在床前看

    视,一面准备衣衾棺椁。病了数日,势渐危笃,乃请颜氏母子到房中坐下,说道:

    “老奴牛马力已少尽,死亦无恨。只有一事,越分张主,不要见怪。”颜氏垂泪

    道:“我母子全亏你气力,方有今日。有甚事体,一凭分付,决不违拗!”那老

    儿向枕边摸出两纸文书,递与颜氏道:“两位小官人,年纪已长,后日少不得要

    分析。倘那时嫌多道少,便伤了手足之情。故此老奴久已将一应田房财物等件,

    分均停当。今日交付与二位小官人,各自去管业。”又叮嘱道:“那奴仆中难得

    好人,诸事须要自己经心,切不可重托!”颜氏母子,含泪领命。他的老婆、儿

    子,都在床前啼啼哭哭,也嘱咐了几句。忽地又道:“只有大官人、二官人,不

    曾面别,终是欠事,可与我去请来。”颜氏即差个家人去请。徐言、徐召说道:

    “好时不直得帮扶我们,临死却来思想,可不扯淡!不去!不去!”那家人无法,

    只得转身。却见徐宏亲自奔来相请,二人灭不个侄儿面皮,勉强随来。那老儿已

    说话不出,把眼看了两看,点点头儿,奄然而逝!他的老婆、儿媳啼哭,自不必

    说。只这颜氏母子俱放声号恸,便是家中大小男女,念他平日做人好处,也无不

    下泪。惟有徐言、徐召反有喜色。可怜那老儿:辛勤好似蚕成茧,茧老成丝蚕命

    休。又似采花蜂酿蜜,甜头到底被人收。

    颜氏母子哭了一回,出去支持殡殓之事。徐言、徐召看见棺木坚固,衣衾整

    齐,扯徐宽弟兄到一边,说道:“他是我家家人,将就些罢了,如何要这般好断

    送?就是当初你家公公与你父亲,也没恁般齐整!”徐宽道:“我家全亏他挣起

    这些事业,若薄了他,内心上也打不过去!”徐召笑道:“你老大的人,还是个

    呆子!这是你母子命中合该有此造化,岂真是他本事挣来的哩!还有一件,他做

    了许多年数,克剥的私房,必然也有好些,怕道没得结果,你却挖出肉里钱来,

    与他备后事。”徐宠道:“不要冤枉坏人!我看他平日,一厘一毫,都清清白白

    交与母亲,并不见有什么私房。”徐召又说道:“做的私房,藏在那里,难道把

    与你看不成?若不信时,如今将那房中一检,极少也有整千银子!”徐宽道:

    “总有也是他挣下的,好道拿他的不成?”徐言道:“虽不拿他的,见个明白也

    好。“徐宽弟兄被二人说得疑疑惑惑,遂听了他,也不通颜氏知道,一齐走至阿

    寄房中。把婆子们哄了出去,闭上房门,开箱倒笼,遍处一搜,只有几件旧衣旧

    裳,那有分文钱钞。徐召道:“一定藏在儿子房里,也去一检!”寻出一包银子,

    不上二两,包中有个帐儿。徐宽仔细看时,还是他儿子娶妻时,颜氏助作三两银

    子,用剩下的。徐宏道:“我说他没有什么私房,却定要来看!还不快收拾好了,

    倘被人撞见,反道我们器量小了。”徐言、徐召自觉乏趣,也不别颜氏,径自去

    了。徐宽又把这事学向母亲,愈加伤感,令合家挂孝,开丧受吊,多修功果追荐。

    七终之后,即安葬于新坟旁边,祭葬之礼,每事从厚。颜氏主张将家产分一股与

    他儿子,自去成家立业,奉养其母;又教儿子们以叔侄相称。此亦见颜氏不泯阿

    寄恩义的好处。那合村的人,将阿寄生平行谊,具呈府县,要求旌奖,以劝后人。

    府县又查勘的实,申报上司,具疏奏闻,朝廷旌表其义。至今徐氏子孙繁衍,富

    冠淳安。诗云:年老筋衰逊马牛,千金致产出人头。托孤寄命真无愧,羞杀苍头

    不义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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