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十三卷 勘皮靴单证二郎神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章 进书架
    第十三卷 勘皮靴单证二郎神 (第3/3页)

是一两年间做的,就是四五年前做的,坐薄还在家中。却着人同去取来对看,

    便有分晓。”当时又差两个人,跟了任一郎,脚不点地,到家中取了薄子,到得

    使臣房里。王观察亲自从头检看,看至三年三月五日,与纸条儿上字号对照相同。

    看时,吃了一惊,做声不得!却是蔡太师府中张干办来定制的。王观察便带了任

    一郎,取了皂靴,执了坐薄,火速到府厅回话。此是大尹立等的勾当,即便出至

    公堂。王观察将上项事说了一遍,又将薄子呈上,将这纸条儿亲自与大尹对照相

    同。大尹吃了一惊,“原来如此!”当下半疑不信,沉吟了一会,开口道:“恁

    地时,不干任一郎事,且放他去!”任一郎磕头谢了自去。大尹又唤转来分付道:

    “放便放你,却不许说向外人知道。有人问你时,只把闲话支吾开去。你可小心

    记着!”任一郎答应道:“小人理会得!”欢天喜地的去了。

    大尹带了王观察、冉贵二人,藏了靴儿薄子,一径打轿到杨太尉府中来。正

    直太尉朝罢回来,门吏报覆,出厅相见。大尹便道:“此间不是说话处。”太尉

    便引至西偏小书院里,屏去人从,止留王观察、冉贵二人,到书房中伺候。大尹

    便将从前事历历说了一遍,如此如此,“却是如何处置?下官未敢擅便。”太尉

    看了,呆了半晌,想道:“太师国家大臣,富贵极矣,必无此事。但这只靴是他

    府中出来的,一定是太师亲近之人,做下此等不良之事。”商量一会,欲待将这

    靴到太师府中面质一番,诚恐干碍体面,取怪不便。欲待阁起不题,奈事非同小

    可,曾经过两次当官,又着落缉捕使臣,拿下任一郎问过,事已张扬,一时糊涂

    过去,他日事发,难推不知。倘圣上发怒,罪责非小。”左思右想,只得分付王

    观察、冉贵自去。也叫人看轿,着人将靴儿、薄子,藏在身边,同大尹径奔一处

    来。正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当下太尉、大尹,径往蔡太师府中。门首伺候报覆多时,太师叫唤入来书院

    中相见。起居茶汤已毕,太师曰:“这公事有些下落么?”太尉道:“这贼已有

    主名了,却是干碍太师面皮,不敢擅去捉他。”太师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却

    如何护短得?”太尉道:“太师便不护短,未免吃个小小惊恐。”太师道:“你

    且说是谁,直恁地碍难!”太尉道:“乞屏去从人,方敢胡言。”太师即时将从

    人赶开。太尉便开了文匣,将坐薄呈上与太师检看过了,便道:“此事须太师爷

    自家主裁,却不干外人之事。”太师连声道:“怪哉!怪哉!”太尉道:“此系

    紧要公务,休得见怪下官。”太师道:“不是怪你,却是怪这只靴来历不明。”

    太尉道:“薄上明写着府中张干办定做,并非谎言。”太师道:“此靴虽是张干

    定造,交纳过了,与他无涉。说起来,我府中冠服、衣靴、履袜等件,各自派一

    个养娘分掌。或是府中自制造的,或是往来馈送,一出一入的,一一开载明白,

    逐月缴清报数,并不紊乱。待我吊查底薄,便见明白。”即便着人去查那一个管

    靴的养娘,唤他出来。当下将养娘唤至,手中执着一本薄子。太师问道:“这是

    我府中的靴儿,如何得到他人手中?即便查来。”当下养娘逐一查检,看得这靴

    是去年三月中,自着人制造的。到府不多几时,却有一个门生,叫做杨时,便是

    龟山先生,与太师极相厚的,升了近京一个知县,前来拜别。因他是道学先生,

    衣敝履穿,不甚齐整。太师命取圆领一袭,银带一围,京靴一双,川扇四柄,送

    他作嗄程。这靴正是太师送与杨知县的。果然前件开写明白,太师即便与太尉、

    大尹看了。二人谢罪道:“恁地又不干太师府中之事。适间言语冲撞,只因公事

    相逼,万望太师海涵!”太师笑道:“这是你们分内的事,职守当然,也怪你不

    得。只是杨龟山如何肯恁地做作?其中还有缘故。如今他任所去此不远,我潜地

    唤他来问个分晓。你二人且去,休说与人知道。”二人领命,作别回府不题。

    太师即差干办火速去取杨知县来。往返两日,便到京中,到太师跟前。茶汤

    已毕,太师道:“知县为民父母,却恁地这般做作,这是迷天之罪!”将上项事

    一一说过。杨知县欠身禀道:“师相在上,某去年承师相厚恩,未及出京,在邸

    中忽患眼痛。左右传说,此间有个清源庙道二郎神,极是肸蚃有灵,便许下愿心,

    待眼痛痊安,即往拈香答礼。后来好了,到庙中烧香,却见二郎神冠服件件齐整,

    只脚下乌靴绽了,不甚相称。下官即将这靴舍与二郎神供养去讫。只此是真实语,

    知县生平不欺暗室,既读孔、孟之书,怎敢行盗跖之事,望太师详察!”太师从

    来晓得杨龟山是个大儒,怎肯胡做。听了这篇言语,便道:“我也晓得你的名声,

    只是要你来时问个根由,他们才肯心服。”管待酒食,作别了,知县自去,分付

    休对外人泄漏,知县作别自去。正是:

    日前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不吃惊。

    太师便请过杨太尉、滕大尹过来,说开就里,便道:“恁地又不干杨知县事,

    还着开封府用心搜捉便了。”当下大尹做声不得,仍旧领了靴儿,作别回府。唤

    过王观察来,分付道:“始初有些影,如今都成画饼。你还领这靴去,宽限五日,

    务要捉得贼人回话!”当下王观察领这差使,好生愁闷,便到使臣房里,对冉贵

    道:“你看我晦气!千好万好,全仗你跟究出任一郎来。既是太师府中事体,我

    只道官官相护,就了其事。却如何从新又要这个人来,却不道是生菜铺中没买他

    处!我想起来既是杨知县舍与二郎神,只怕真个是神道一时风流兴发,也不见得。

    怎生地讨个证据回复大尹?”冉贵道:“观察不说,我也晓得不干任一郎事,也

    不干蔡太师、杨知县事。若说二郎神所为,难道神道做这等亏心行当不成?一定

    是庙中左近妖人所为。还到庙前、庙后,打探些风声出来。捉得着,观察休欢喜;

    捉不着,观察也休烦恼。”观察道:“说得是!”即便将靴儿与冉贵收了。

    冉贵却装了一条杂货担儿,手执着一个玲珑珰琅的东西,叫做个惊闺,一路

    摇着,径奔二郎神庙中来。歇了担儿,拈了香,低低祝告道:“神明鉴察,早早

    保佑冉贵捉了杨府做不是的,也替神道洗清了是非。”拜罢,连讨了三个签,都

    是上上大吉。冉贵谢了出门,挑上担儿,庙前、庙后,转了一遭,两只眼东观西

    望,再也不闭。看看走至一处,独扇门儿,门傍却是半窗,门上挂一顶半新半旧

    斑竹帘儿,半开半掩。只听得叫声:“货卖过来!”冉贵听得叫,回头看时,却

    是一个后生妇人。便道:“告小娘子,叫小人有甚事?”妇人道:“你是收买杂

    货的,却有一件东西在此,胡乱卖几文与小厮买嘴吃,你用得也用不得?”冉贵

    道:“告小娘子,小人这个担儿,有名的叫做百纳仓,无有不收的,你且把出来

    看。”妇人便叫:“小厮拖出来与公公看。”当下小厮拖出什么东西来?正是:

    鹿迷秦相应难辨,蝶梦庄周未可知。

    当下拖出来的,却正是一只四缝皮靴,与那前日潘道士打下来的一般无二。

    冉贵暗暗喜不自胜,便告小娘子:“此是不成对的东西,不值甚钱。小娘子实要

    许多,只是不要把话来说远了。”妇人道:“胡乱卖几文钱,与小厮们买嘴吃,

    只凭你说罢了。只是要公道些。”冉贵便去便袋里摸一贯半钱来,便交与妇人道:

    “只恁地肯卖便收去了,不肯时,勉强不得。正是一物不成,两物见在。”妇人

    说:“甚么大事,再添些罢。”冉贵道:“添不得。”挑了担儿就走。小厮就哭

    起来。妇人只得又叫转冉贵来,便道:“多少添些,不打甚紧。”冉贵又去摸出

    二十文钱来,道:“罢,罢!贵了,贵了!”取了靴儿,往担内一丢,挑了便走。

    心中暗喜:“这事已有五分了!且莫要声张,还要细访这妇人来历,方才有下手

    处。”是晚,将担子寄与天津桥一个相识人家,转到使臣房里。王观察来问时,

    只说还没有消息。

    到次日,吃了早饭,再到天津桥相识人家,取了担子,依先挑到那妇人门首。

    只见他门儿锁着,那妇人不在家里了。冉贵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歇了担子,捱

    门儿看去。只见一个老汉坐着个矮凳儿,在门首将稻草打绳。冉贵陪个小心,问

    道:“伯伯!借问一声,那左首住的小娘子,今日往那里去了?”老汉住了手,

    抬头看了冉贵一看,便道:“你问他怎么?”冉贵道:“小子是卖杂货的,昨日

    将钱换那小娘子旧靴一只,一时间看不仔细,换得亏本了,特地寻他退还讨钱。”

    老汉道:“劝你吃亏些罢!那雌儿不是好惹的。他是二郎庙里庙官孙神通的亲表

    子。那孙神通一身妖法,好不利害!这旧靴一定是神道替下来,孙神通把与表子

    换些钱买果儿吃的。今日那雌儿往外婆家去了。他与庙官结识,非止一日。不知

    甚么缘故,有两三个月忽然生疏,近日渐渐来往了。你若与他倒钱,定是不肯,

    惹毒了他,对孤老说了,就把妖术禁你,你却奈何他不得!”冉贵道:“原来恁

    地,多谢伯伯指教!”

    冉贵别了老汉,复身挑了担子,嘻嘻的喜容可掬,走回使臣房里来。王观察

    迎着问道:“今番想得了利市了?”冉贵道:“果然,你且取出前日那只靴来我

    看。”王观察将靴取出,冉贵将自己换来这只靴比照一下,毫厘不差。王观察忙

    问道:“你这靴那里来的?”冉贵不慌不忙,数一数二,细细分剖出来:“我说

    不干神道之事,眼见得是孙神通做下的不是,更不须疑!”王观察欢喜的没入脚

    处,连忙烧了利市,执杯谢了冉贵:“如今怎地去捉?只怕漏了风声,那厮走了,

    不是耍处。”冉贵道:“有何难哉!明日备了三牲礼物,只说去赛神还愿。到了

    庙中,庙主自然出来迎接。那时掷盏为号,即便捉了,不费一些气力。”观察道:

    “言之有理。也还该禀知大尹,方去捉人。”当下王观察禀过大尹。大尹也喜道:

    “这是你们的勾当。只要小心在意,休教有失。我闻得妖人善能隐形遁法,可带

    些法物去,却是猪血、狗血、大蒜、臭屎,把他一灌,再也出豁不得!”王观察

    领命,便去备了法物。过了一夜,明晨早到庙中,暗地着人带了四般法物,远远

    伺候,捉了人时,便前来接应。分付已了,王观察却和冉贵换了衣服,众人簇拥

    将来,到殿上拈香。庙官孙神通出来接见,宣读疏文。未至四五句,冉贵在傍斟

    酒,把酒盏望下一掷,众人一齐动手,捉了庙官。正是:

    浑似皂雕追紫燕,真如猛虎啖羊羔。

    再把四般法物劈头一淋,庙官知道如此作用,随你泼天的神通,再也动弹不

    得。一步一棍,打到开封府中来。

    府尹听得捉了妖人,即便升厅,大怒喝道:“叵耐这厮!帝辇之下,辄敢大

    胆,兴妖作怪,淫污天眷,奸骗宝物,有何理说!”当下孙神通初时抵赖,后来

    加起刑法来,料道脱身不得,只得从前一一招了。招称:“自小在江湖上学得妖

    法,后在二郎庙出家,用钱夤缘作了庙官。为因当日在庙中听见韩夫人祷告,要

    嫁得一个丈夫,一似二郎神模样。不合辄起奸心,假扮二郎神模样,淫污天眷,

    骗得玉带一条,只此是实。”大尹叫取大枷枷了,推向狱中,教禁子好生在意收

    管,须要请旨定夺。当下叠成文案,先去禀明了杨太尉。太尉即同到蔡太师府中

    商量,奏知道君皇帝。倒了圣旨下来:“这厮不合淫污天眷,奸骗宝物,准律凌

    迟处死。妻子没入官。追出原骗玉带,尚未出笏,仍归内府。韩夫人不合辄起邪

    心,永不许入内。就着杨太尉做主,另行改嫁良民为婚。”当下韩氏好一场惶恐,

    却也了却想思债,得遂平生之愿。后来嫁得一个在京开官店的远方客人,说过不

    带回去的。那客人两头往来,尽老百年而终。这是后话。

    开封府就取出庙官孙神通来,当堂读了明断,贴起一片芦席,明写犯由,判

    了一个剐字,推出市心,加刑示众。正是:

    从前作过事,没兴一齐来。

    当日看的真是挨肩叠背。监斩官读了犯由,刽子叫起恶杀都来,一齐动手,

    剐了孙神通,好场热闹。原系京师老郎传流,至今编入野史。正是:

    但存夫子三分礼,不犯萧何六尺条。自古奸淫应横死,神通纵有不相饶。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章 存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