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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李将军错认舅 刘氏女诡从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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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六 李将军错认舅 刘氏女诡从夫 (第2/3页)

金定哭得个死而复生,欲待跟着军兵踪迹寻访他去,争奈元将官兵,

    北来征讨,两下争持,干戈不息,路断行人。恐怕没来由走去,撞在乱兵之手死

    了,也没说处。只得忍酸含苦,过了日子。

    至正末年,张士诚气概弄得大了,自江南江北、三吴两淛直拓至两广益州,

    尽归掌握。原朝不能征剿,只得定议招抚。士诚原没有统一之志,只此局面已自

    满足,也要休兵。因遂通款元朝,奉其正朔,封为王爵,各守封疆。民间始得安

    静,道路方可通行。

    金生思念翠翠,时刻不能去心。看见路上好走,便要出去寻访。收拾了几两

    盘缠,结束了一个包裹,来别了自家父母,对丈人、丈母道:“此行必要访着妻

    子踪迹。若不得见,誓不还家了。”痛哭而去。路由扬州过了长江,进了润州,

    风餐水宿,夜住晓行,来到平江。听得路上人说,李将军见在绍兴守御,急忙赶

    到临安,过了钱塘江,趁着西兴夜船到得绍兴。去问人时,李将军已调在安丰去屯

    兵了。又不辞辛苦,问到安丰。安丰人说:“早来两日,也还在此,而今回到湖

    州驻紥,才起身去的。”金生道:“只怕湖州时,又要到别处去。”安丰人道:

    “湖州是驻紥地方,不到别处去了。”金生道:“这等,便远在天边,也赶得着。”

    于是一路向湖州来。

    算来金生东奔西走,脚下不知有万千里路跑过来。在路上也过了好两个年头,

    不能勾见妻子一见,却是此心再不放懈。于路没了盘缠,只得乞丐度日;没有房

    钱,只得草眠露宿。真正心坚铁石,万死不辞。不则一日,到了湖州。去访问时,

    果然有个李将军开府在那里。

    那将军是张王得力之人,贵重用事,势焰赫奕。走到他门前去看时,好不威

    严。但见:门墙新彩,棨戟森严。兽面铜环,并衔而宛转;彪形铁汉,对峙以巍

    峨。门阑上贴着两片不写字的桃符,坐墩边列着一双不吃食的狮子。虽非天上神

    仙府,自是人间富贵家。金生到门首,站立了一回,不敢进去,又不好开言。只

    是舒头探脑,望里边一望,又退立了两步,踌躇不决。

    正在没些起倒之际,只见一个管门的老苍头走出来,问道:“你这秀才有甚

    么事干?在这门前探头探脑的,莫不是奸细么?将军知道了,不是耍处。”金生

    对他唱个喏道:“老丈拜揖。”老苍头回了半揖道:“有甚么话?”金生道:

    “小生是淮安人氏。前日乱离时节,有一妹子失去。闻得在贵府中,所以不远千

    里寻访到这个所在,意欲求见一面。未知确信,要寻个人问一问,且喜得遇老丈。”

    苍头道:“你姓甚名谁?你妹子叫名甚么?多少年纪?说得明白,我好替你查将

    出来回复你。”金生把自家真姓藏了,只说着妻子的姓道:“小生姓刘,名唤金

    定。妹子叫名翠翠,识字通书,失去时节,年方十七岁,算到今年,该有二十四

    岁了。”老苍头点点头道:“是呀,是呀。我府中果有一个小娘子姓刘,是淮安

    人,今年二十四岁,识得字,做得诗,且是做人乖巧周全。我本官专房之宠,不

    比其他。你的说话,不差,不差!依说是你妹子,你是舅爷了。你且在门房里坐

    一坐,我去报与将军知道。”苍头急急忙忙奔了进去。金生在门房等着回话不题。

    且说刘翠翠自那年掳去,初见李将军之时,先也哭哭啼啼,寻死觅活,不肯

    随顺。李将军吓他道:“随顺了,不去难为你合家老小;若不随顺,将他家寸草

    不留!”翠翠惟恐累及父母与丈夫家里,只得勉强依从。李将军见他聪明伶俐,

    知书晓事,爱得他如珠似玉一般,十分抬举,百顺千随。翠翠虽是支陪笑语,却

    是无刻不思念丈夫,没有快活的日子。心里痴想:“缘分不断,或者还有时节相

    会。”争奈日复一日,随着李将东征西战,没个定踪,不觉已是六七年了。

    此日李将军见老苍头来禀,说有他的哥哥刘金定在外边求见。李将军问翠翠

    道:“你家里有个哥哥么?”翠翠心里想道:“我那得有甚么哥哥来?多管是丈

    夫寻到此间,不好说破,故此托名。”遂转口道:“是有个哥哥,多年隔别了,

    不知是也不是。且问他甚么名字才晓得。”李将军道:“管门的说是甚么刘金定。”

    翠翠听得金定二字,心下痛如刀割,晓得是丈夫冒了刘姓来访问的了,说道:

    “这果然是我哥哥,我要见他。”李将军道:“待我先出去见过了,然后来唤你。”

    将军分付苍头:“去请那刘秀才进来。”

    苍头承命出来,领了金生进去。李将军武夫出身,妄自尊大,走到厅上,居

    中坐下。金生只得向上再拜。将军受了礼,问道:“秀才何来?”金生道:“金

    定姓刘,淮安人氏。先年乱离之中,有个妹子失散。闻得在将军府中,特自本乡

    到此,叩求一见。”将军见他仪度斯文,出言有序,喜动颜色道:“舅舅请起。

    你令妹无恙,即当出来相见。”旁边站着一个童儿,叫名小竖,就叫他进去传命

    道:“刘官人特自乡中远来,叫翠娘可快出来相见!”起初翠翠见说了,正在心

    痒难熬之际,听得外面有请,恨不得两步做一步移了,急趋出厅中来。抬头一看,

    果然是丈夫金定!碍着将军眼睁睁在上面,不好上前相认,只得将错就错,认了

    妹子,叫声哥哥,以兄妹之礼在厅前相见。看官听说,若是此时说话的在旁边一

    把把那将军扯了开来,让他每讲一程话,叙一程阔,岂不是凑趣的事?争奈将军

    不做美,好像个监场的御史,一眼不煞坐在那里。金生与翠翠虽然夫妻相见,说

    不得一句私房话,只好问问父母安否。彼此心照,眼泪从肚里落下罢了。

    昔为同林鸟,今作分飞燕。相见难为情,不如不相见。又昔日乐昌公主在杨

    越公处见了徐德言,做一首诗道:“今日何迁次,新官对旧官。笑啼俱不敢,方

    信做人难!”今日翠翠这个光景,颇有些相似。然乐昌与徐德言,杨越公晓得是

    夫妻的;此处金生与翠翠只认做兄妹,一发要遮遮饰饰,恐怕识破,意思更难堪

    也。还亏得李将军是武夫粗卤,看不出机关,毫没甚么疑心,只道是当真的哥子,

    便认做舅舅,亲情的念头重起来,对金生道:“舅舅既是远来,道途跋涉,心力

    劳困,可在我门下安息几时。我还要替舅舅计较。”吩咐拿出一套新衣服来与舅

    舅穿了,换下身上尘污的旧衣。又令打扫西首一间小书房,安设床帐被席,是件

    整备,请金生在里头歇宿。金生巴不得要他留住,寻出机会与妻子相通,今见他

    如此认帐,正中心怀,欣然就书房里宿了。只是心里想着妻子就在里面,好生难

    过!

    过了一夜,明早起来,小竖来报道:“将军请秀才厅上讲话。”将军相见已

    毕,问道:“令妹能认字,舅舅可通文墨么?”金生道:“小生在乡中以儒为业,

    那诗书是本等,就是经史百家,也多涉猎过的,有甚么不晓得的勾当?”将军喜

    道:“不瞒舅舅说,我自小失学,遭遇乱世,靠着长枪大戟挣到此地位。幸得吾

    王宠任,趋附我的尽多。日逐宾客盈门,没个人替我接待;往来书札堆满,没个

    人替我裁答,我好些不耐烦。今幸得舅舅到此,既然知书达礼,就在我门下做个

    记室,我也便当了好些。况关至亲,料舅舅必不弃嫌的。舅舅心下何如?”金生

    是要在里头的,答道:“只怕小生才能浅薄,不称将军任使。岂敢推辞?”将军

    见说大喜。连忙在里头去取出十来封书启来,交与金生道:“就烦舅舅替我看详

    里面意思,回他一回。我正为这些难处,而今却好。”金生拿书房里去,从头至

    尾,逐封逐封备审来意,一一回答停当,将稿来与将军看。将军就叫金生读一遍,

    就带些解说在里头。听罢,将军拍手道:“妙,妙!句句像我肚里要说的话。好

    舅舅,是天送来帮我的了!”从此一发看待得甚厚。

    金生是个聪明的人,在他门下,知高识低,温和待人,自内至外没一个不喜

    欢他的。他又愈加谨慎,说话也不敢声高。将军面前只有说他好处的,将军得意

    自不必说。却是金生主意只要安得身牢,寻个空,便见见妻子,剖诉苦情;亦且

    妻子随着别人已经多年,不知他心腹怎么样了,也要与他说个倒断。谁想自厅前

    一见之后,再不能勾相会。欲要与将军说那要见的意思,又恐怕生出疑心来,反

    为不美。私下要用些计较通个消息,怎当得闺阁深邃,内外隔绝,再不得一个便

    处。

    日挨一日,不觉已是几个月了。时值交秋天气,西风夜起,白露为霜。独处

    空房,感叹伤悲,终夕不寐。思量妻子翠翠这个时节,绣围锦帐,同人卧起,有

    甚不快活处?不知心里还记念着我否?怎知我如此冷落孤恓,时刻难过?乃将心

    事作成一诗道:“好花移入玉栏干,春色无缘得再看。乐处岂知愁处苦?别时虽

    易见时难。何年塞上重归马?此夜庭中独舞鸾。雾阁云窗深几许,可怜辜负月团

    团。”诗成,写在一张笺约上了,要寄进去与翠翠看,等他知其心事。但恐怕泄

    漏了风声,生出一个计较来,把一件布袍拆开了领线,将诗藏在领内了,外边仍

    旧缝好。叫那书房中伏侍的小竖来,说道:“天气冷了,身上单薄。这件布袍垢

    秽不堪,你替我拿到里头去,交付我家妹子,叫他拆洗一拆洗,补一补,好拿来

    与我穿。”再把出百来个钱与他道:“我央你走走,与你这钱买果儿吃。”小竖

    见了钱,千欢万喜,有甚么推托?拿布袍一径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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