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大官人名扬贾家 (第3/3页)
敏捷,方才联句意境深远,令人叹服。只是这月色清辉,普照人间,原也该有些暖意才是。”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尤其在神情凄楚的黛玉和失魂落魄的宝玉身上略作停留,随即转向李纨,“说来也巧,前些日子我哥哥从清河县办货回来,带回几卷时新的词稿,清河县救我一命的恩人所作,我一看之下有意趣大诗才。”
“我瞧着其中两阙,虽非李杜苏辛那等巨擘手笔,但情真意切,专咏那离愁别绪、刻骨相思,倒与咱们今日这赏月怀人的情境十分契合。不如我献出来,给大家品评一二,权当抛砖引玉,换个思路也好?”
众人正觉气氛沉闷,听宝钗说有新鲜词作,且是“相思”主题,都不由得精神一振。李纨忙道:“宝丫头快念来听听,正需些新意暖暖场子。”
宝钗含笑点头,那声音便带了点吴侬软语的腔调,曼声吟哦出第一阙: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此句一出,一股深沉的孤寂与萧瑟秋意的画面便弥漫开来。
西风萧瑟,黄叶飘零,孤独的人儿紧闭窗扉,在残阳余晖中追忆往昔。
虽悲凉,却是一种沉静内敛、人人可感的哀愁。混着旧木窗棂的腐朽气,还有残阳如血的凄惶。
虽也愁,却是人世间熬煎出来的、带着烟火气的愁苦,比那“葬花魂”的凄厉,倒显得截然不同,实在可亲。
众人还未从这萧瑟里回过味,宝钗紧跟着又抛出一阙,那调子陡然一转,变得又软又糯,带着暖阁温香的气息:
“侍药悄呵梨汤暖,推拿轻嗅女儿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这后一阙词,尤其是最后三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众女儿家家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侍药悄呵梨汤暖”:一个细致入微的生活场景,活脱脱一幅内帏私密图!
妻子或是情人病在榻上,丈夫或是情郎熬了润肺的梨汤,手指捧着温热的甜白瓷碗,轻轻呵着气儿,生怕烫着了心上人,小心翼翼、满含柔情地侍奉汤药,轻轻吹凉那碗温暖的梨汤。
那份无声胜有声的默契,瞬间击中了在场所有女儿心中最柔软、最隐秘的角落!
那份子小意温柔,那份肌肤相亲前的酝酿,挠得在座未出阁的姑娘们心尖儿都酥麻了!
“推拿轻嗅女儿香”:更是石破天惊!这已超越了寻常的关怀,是肌肤相亲的亲近与爱怜!
推拿按摩时,不经意间嗅到爱人发间颈后,那女儿家衣领间、鬓角处、暖烘烘的脖颈窝里透出的、女儿家独有的体香——
或是清冽,或是甜香,丝丝缕缕钻进男人鼻端……肌肤厮磨,耳鬓厮磨!
这细节何其私密,何其旖旎!将情人那种亲昵无间、沉醉于彼此气息的缱绻情态,描绘得淋漓尽致,却又含蓄不淫,只觉情意绵绵。
那份亲昵狎昵,那份沉醉贪恋,写得又露骨又含蓄,让在坐的怀春少女又或是未亡人小寡妇们,被撩拨得心头起火,身子酥麻,不约而同的双腿摩挲换了个姿势!
“当时只道是寻常”:这最后一句,如同画龙点睛,又如暮鼓晨钟!它道尽了人间至情至痛的领悟——那些曾经拥有的、看似平淡无奇的日常温存,在失去之后,才惊觉那竟是生命中最珍贵、最不可复得的幸福!巨大的失落感与深沉的悔恨,尽在这七字之中,力透纸背!
如同兜头一盆雪水,又似一声穿心透骨的叹息!那些个耳鬓厮磨、温香软玉抱满怀的“寻常”日子,那枕席间的体贴、被窝里的暖意、指尖的温存,一旦烟消云散,才知是烧了高香也求不回的福分!
悔!恨!痛!全砸在这七个字里头,字字见血,砸得人胸口发闷!
这阙词一出,满座皆惊!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随即是难以抑制的骚动与震撼!
交头接耳,嘁嘁喳喳,脸红心跳,坐立不安,活像滚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
哪个怀春的女儿不盼个知冷知热的情郎?
哪个深闺的娇娘不贪恋那蜜里调油的恩情?
这阙词,没堆砌锦绣字眼,也没扯什么云山雾罩的玄虚,偏偏就用那炕头灶边、汤药被窝里的实在勾当,一下子捅穿了这些千金小姐们藏在绫罗绸缎底下捂得滚烫的心事!
那“侍药悄呵梨汤暖”的小意温存,那“推拿轻嗅女儿香”的肌肤厮磨、耳鬓厮磨……活脱脱就是她们夜里咬着被角、辗转反侧时,偷偷描画了千百遍的“如意郎君”与“恩爱良人”的暖热图景!
至于那句“当时只道是寻常”,更似一声带着血腥味儿的喟叹!它不单是哭那死了的恩爱,更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子,慢悠悠地割在肉上——
眼前这点子温存体贴、肌肤相亲的“家常便饭”,保不齐哪天就成了再也摸不着、闻不到的镜花水月!一股子又酸又涩、又慌又怕的滋味,猛地从心窝子里直冲脑门顶!
这死寂一破,紧跟着就是一片炸了窝似的叫好!
那声气儿,有带着哭腔的,有变了调的,有拍桌子打板凳的,有臊得拿帕子捂脸的……七嘴八舌,乱哄哄响成一片,却都是发自肺腑、异口同声的喝彩与赞叹!
未亡人李纨第一个动容,她捻着佛珠的手停住了,眼中瞬间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
这守寡的清冷日子,白天黑夜一个人熬着,滋味只有自己知道!从前怨他只会死读书,木头疙瘩似的,不解风情,被窝里都没点热气儿。
可眼下听着这词儿描画的“侍药”、“推拿”、“嗅香”……那些个她从未尝过、也不敢想的亲昵狎昵,再咂摸那句“当时只道是寻常”!
早知有今日守活寡的凄惶,当初便是他木头人似的只晓得抱着书本子,她也情愿守着那点子“寻常”过到老!
一股子又酸又苦的浊气直冲喉头,这些事儿她一个也没尝过,便成了寡妇。
想到这里,她竟忘了礼数,失声拍了下大腿声音微颤,带着深深的共鸣:
“好!好一个‘当时只道是寻常’!此句……此句道尽人间至情至痛!平实中见真意,细微处显深情!宝丫头,这词……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