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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藩王焚宫狐亦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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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藩王焚宫狐亦傷(上) (第2/3页)

收割,他那双早已因愤怒而血红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了一丝,名为“恐惧”的、冰冷的情绪。他知道,这早已不是他所熟悉的、那种属于江湖豪侠的打打杀-杀,更不是他可以凭借个人武勇就能解决的麻烦。这是,国家机器。是一架冰冷的、无情的、可以轻易碾碎任何胆敢阻挡在它面前的一切的,战争机器!

    他手中的那柄重逾百斤的宣花大斧,在这一刻,仿佛突然,变得有千斤之重。他那股冲天的、野兽般的悍勇之气,也在这片沉默的、移动的钢铁森林面前,被那股更为庞大的、属于帝国的绝对意志,彻底地,浇灭了。

    最终,当那面沾染着他亲卫滚烫鲜血的巨大方盾,推进到他面前不足三尺之处时,他终于,颓然地,扔掉了手中的巨斧,发出一声不甘的、如同被困了数日的野兽般的嘶吼,选择了,束手就擒。

    同样的剧本,在数日之后的武昌府,再次以一种更为滑稽的方式上演。那位以贪婪与胆小著称的岷王朱楩,甚至连抵抗的勇气都没有,在看到那卷明黄色的圣旨与城外那黑压压的、望不到边际的大军之时,便主动地,打开了王府的大门,脱去王袍,换上罪衣,领着全家老小,长跪于府门之前,涕泪横流地,乞求着他那位好侄儿的宽恕,其姿态之卑微,与当初在金陵城下为了活命而开门投降的曹国公李景隆,竟是如出一辙。

    开封、大同、武昌……一座座曾经威风八面、在各自封地之内说一不二的藩王府邸,在建文朝廷这套“文明”而又高效的组合拳之下,如同一座座用纸糊成的、看似华丽的宫殿,被轻易地,推倒,碾碎。捷报,如雪片般,从四面八方飞向金陵。年轻的建文帝,与他的两位帝师,彻底沉浸在了一片“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虚幻的胜利喜悦之中。他们似乎忘了,或者说,是有意地忽略了,在那遥远的、被连绵的崇山峻岭所阻隔的湖广之地,还有一位,与之前那些被轻易拔除的“枝叶”,在性格、才情、乃至在整个江湖与天下士子心中的地位,都截然不同的存在。

    长沙,湘王府。

    当周王被废、代王被擒、岷王请降的消息,如同三道接连不断的催命符,通过各种或明或暗的渠道,传入这座整个湖广地区最奢华、也最风雅的府邸时,一种压抑到了极点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死寂,便彻底笼罩了这里。那往日里总是宾客盈门、琴声与墨香交织的王府,此刻却已是门可罗雀,那些曾经趋之若鹜的本地士绅与文人墨客,仿佛一夜之间都得了一场会传染的急病,再也无人敢踏足此地半步。

    府内,那座以收藏了无数珍本古籍、名家字画而闻名于世,被湘王朱柏引以为傲的书房“宝翰阁”之内,这位在所有藩王之中,以才情与风骨著称的皇十二子,已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其中,整整三日了。他屏退了所有下人,甚至连他最心爱、也最能理解他的王妃,都不得入内。只有一人,得以例外。

    那是一个年约双十的年轻道士,他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道袍,身背一柄造型古朴的松纹长剑,面容清秀,眼神澄澈得如同一泓秋水,正是奉了师门之命,前来与湘王这位武当派的记名弟子,论道谈经的武当山三代弟子,清风。

    此刻,清风正一脸忧色地站在那排散发着陈年墨香的紫檀木书架之旁,看着那个,他素来敬仰无比的王爷。只见朱柏,这位平日里总是衣冠楚楚、举手投足之间都充满了魏晋风流的儒雅亲王,此刻却只穿着一身最为宽松的白色素袍,那头乌黑的长发也未曾用玉冠束起,只是随意地用一根青色的布带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散乱的发丝垂落在鬓角,更添了几分说不出的萧索与落寞。他没有读书,也没有作画,只是沉默地,用一块洁白的、上等的鹿皮,一遍,又一遍,极其缓慢而又无比专注地,擦拭着他收藏的,那些古琴与宝剑。

    “王爷……”清风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近乎于恳求的语气劝道,“朝廷如今行事已近疯狂,其矛头所指,早已昭然若揭。此地,断不可再久留!弟子愿以性命担保,护送王爷您从府中的密道突围,只要能逃出这长沙城,我们便一路北上,前往武当山暂避。我武当虽不敢说能与朝廷百万大军相抗,但护得王爷一人周全,还是有几分把握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何苦在此坐以待毙,任由那群,奸佞之臣鱼肉?”

    朱柏擦拭着一柄名为“秋水”的宝剑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没有回头,只是看着那光可鉴人的、仿佛能映出人前世今生的清冷剑身,用一种飘忽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轻声问道:“清风,你可知,这柄剑,为何名为‘秋水’?”

    清风一愣,他没想到王爷在这种时候,竟还有心思问起这个,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庄子·秋水篇》有云,‘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朱柏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看透了世事般的、淡淡的悲凉与无奈,“金陵城里的那些人,便是那被圣贤之书束缚住了眼睛,也束缚住了心神的‘曲士’。他们以为,这天下,就该是他们书中所描绘的那个兄友弟恭、君臣相得的礼乐之邦。所有不符合他们那个完美模样的存在,便都是错的,都该被毫不留情地抹去。他们,又如何能懂得,我等这些,生于皇家,长于边塞,整日与刀剑为伍、与风沙为伴、与那些桀骜不驯的武人为友的‘井蛙’与‘夏虫’,心中所想,所惧,所求的,究竟是什么呢?”

    他缓缓地,将那柄寒气森森的“秋水”剑,重新归入那古朴的剑鞘之中,转过身,看着清风,那双总是充满了文人墨客般温润光彩的眸子里,此刻,却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与,令人心碎的清明。

    “你让我逃?”他自嘲地一笑,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萧索,“我能逃到哪里去?逃到武当山,然后呢?等着朝廷以‘窝藏钦犯、图谋不轨’的滔天罪名,将屠刀,挥向那座我素来敬仰的清净仙山吗?还是说,逃到北平,去投靠我那位雄才大略的四哥?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将我当成一面‘被逼无奈,为清君侧’的鲜红旗帜,悍然挑起一场,注定要让我大明江山血流成河、让天下苍生都流离失所的,战火吗?”

    “清风啊,你不懂。”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一种早已洞悉了结局的悲哀,“在这盘由我那位好侄儿与他的两位老师亲手布下的棋局里,从一开始,我朱柏,便已是,一枚注定要被牺牲掉的,死子。我唯一能选择的,便只是,一个,稍稍体面一些的,死法而已。”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充满了惊慌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打断了这令人窒息的对话。王府的老管家,脸色惨白得如同一张纸,他甚至都忘了通报,便一头冲了进来,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尖锐得,不成样子:“王……王爷……朝廷……朝廷的钦差,到了!已……已在王府门外,开始,宣读圣旨了!”

    清风的心,猛地,向无底的深渊沉了下去!

    而朱柏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的意外,仿佛,他早就在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他只是,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那口气,仿佛吐尽了他此生所有的,不甘与,无奈。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他喃喃自语道。

    他理了理,身上那件因数日未曾打理而显得有些褶皱的白色素袍,而后,对着早已面无人色的清风,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甚至带着一丝解脱的,微笑。那笑容,干净,纯粹,一如他此生所追求的,那些书画与剑道。

    “走吧,清风,”他平静地说道,语气温和得,仿佛只是在邀请一位好友去共赏一幅新得的画卷,“随我一同去听听,我那位仁德的好侄儿,究竟为他这个不成器的十二叔,定下了怎样一桩盖棺定论的罪名。”

    他说罢,便大袖一甩,迈开脚步,从容不迫地,向着那早已被死亡的阴影所彻底笼罩的,王府正门,昂然走去。他的背影,在夕阳最后一抹凄厉的余晖之下,被拉得很长,很长,充满了,一种属于文人风骨的,悲壮与,决绝。

    府门之外,黑云压城。那个熟悉的、带着礼貌而又冰冷微笑的锦衣卫指挥使张谦,正手持一卷明黄的圣旨,用他那不带丝毫感情的、清晰的声音,高声宣读着。那一条条罗列的罪名,比之前任何一位藩王,都更为严重,也更为,恶毒——私下里与地方卫所将领宴饮,意图收买军心;以研究道法为名,招募大量江湖术士与武林高手,暗中习练禁术;更甚者,竟在家中私设工坊,伪造大明宝钞,意图扰乱帝国经济,颠覆社稷……每一个字,都像一柄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地,扎向这位以风雅与才情著称的亲王,那颗高傲的、不容玷污的心。

    朱柏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些恶毒的、荒诞的罪名,所指向的,是另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直到张谦,宣读完了那最后一句,冰冷的“……着即刻锁拿进京,交三法司会审,钦此!”之后,他才终于缓缓地抬起头,仰天发出一阵,悲凉而又狂放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一个‘三法司会审’!好一个‘仁政新风’!”

    他的笑声,在死寂的长街之上,久久回荡,充满了无尽的荒诞与讽刺。

    他看着张谦,那双温润的、属于文人的眸子里,此刻却燃烧着,一团熊熊的、决绝的、足以将这天地都焚烧殆尽的火焰。

    “请回禀陛下。”他一字一句地,平静地说道,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三日之后,本王自会给他一个让他,也让这天下人都最满意的交待。”

    他说罢,不再看那张谦一眼,猛地,转过身,大袖一甩,以一种决绝的姿态,昂然走回了那座,即将成为他最后归宿的王府之中。

    “关门!”

    随着他那一声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命令,湘王府那两扇厚重的、雕刻着麒麟镇守图案的朱红色大门,在官军那冰冷的、注视的目光中,“轰隆”一声,重重地,合上了。

    也合上了,一个王爷与一个时代最后的悲歌。

    当那象征着最后期限的第三日黄昏,如同一匹被塞外英雄血浸染透了的巨大猩红锦缎,缓缓地、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沉重地铺满了长沙城的天际之时,一种令人窒息的、仿佛连风都已死去般的死寂,便彻底笼罩了那座曾经充满了欢声笑语与翰墨书香的巍峨湘王府。府邸之外,数千名从京营与地方卫所抽调而来的精锐官军,身披着在夕阳下反射着冰冷光芒的厚重铁甲,手持着闪烁着森然寒芒的长戟,如同一片沉默的、由钢铁与杀气浇筑而成的黑色森林,将整座府邸的每一个出口都围得水泄不通,那整齐划一的军阵在暮色之中,散发着一股属于国家机器的、不带丝毫个人情感的冷酷威压。而在那高高的围墙之内,却没有兵临城下的慌乱嘈杂,更没有困兽犹斗的嘶吼咆哮,反而弥漫着一种异样的、仿佛是在为一场旷世盛典做着最后准备的庄严肃穆。府中所有的仆役婢女都已在昨日被朱柏尽数遣散,只剩下他的家人与几位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决心与这座王府共存亡的忠心老臣,他们沉默地,在那一座座空旷的、回荡着萧索秋风的宫殿之间,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属于末路的告别。

    王宫的正殿“敦睦堂”之内,早已不见了平日里用以处理公务的文书与案卷,取而代之的,是数十个巨大的、盛满了清澈井水的黄铜大缸,它们被整齐地排列在大殿的两侧,那平静无波的水面倒映着穹顶之上那些描绘着山川河岳、祥云瑞兽的华美彩绘,也倒映着殿中每一个人脸上那平静得近乎于绝望的肃穆神情。湘王朱柏的王妃魏氏,一位出身将门、性情与丈夫一般刚烈贤淑的女子,此刻正亲手为自己的一双儿女,换上他们此生最为华贵的一套小礼服。她年仅八岁的长子朱世珍与尚在襁褓中、咿呀学语的幼女朱淑华,似乎也从母亲那双微微颤抖的手中,感觉到了这股异样的气氛,竟是难得地没有哭闹,只是睁着一双清澈得如同山间溪水、酷似他们父亲的眼睛,不解地看着母亲那张明明在微笑、眼中却仿佛盛满了整个秋夜悲凉的脸。

    “母妃,今天是什么特殊的节日吗?为何要给我们穿上这么漂亮的衣服?”世珍仰着小脸,用他那尚带着几分稚气的童音好奇地问道。

    魏王妃为儿子整理衣领的动作微微一顿,她俯下身,用一方柔软的、绣着并蒂莲的丝帕,轻轻擦去儿子脸颊上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点灰尘,那双本该是温柔如水的眸子里,此刻,却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与哀伤。她柔声说道,那声音轻得仿佛怕惊扰了这殿堂之内沉睡的英灵:“是啊,世珍,今天是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日子,因为你的父王,将要带我们一同去看一场这世间最盛大、最美丽的烟火。那烟火会很亮很暖,它会像一只巨大的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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