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金桂入府 (第3/3页)
纷纷打趣、揶揄。他却浑不在意,转头又吩咐袭人将新裁的衣裳寻了来,挑拣几样,到底选了一件月白缠枝花纹直裰方才满意。
这日匆匆而过,转眼便到了翌日辰时过半。
宝玉一早儿便拾掇停当,只在绮霰斋里等得不耐,过得半晌便要打发丫鬟往前头去瞧瞧那夏家姑娘来没来。
正心焦之际,忽有丫鬟笑着回道:“二爷,夏家太太与姑娘来了,太太、姨太太、几位姑娘都去仪门处迎了,太太特意打发我来催着二爷快些去呢。”
宝玉连连道好,也顾不得屁股上伤势,快步出了绮霰斋便往仪门寻去。
待过了向南大厅,便见仪门左近王夫人、薛姨妈、凤姐儿、李纨、三春、黛玉、宝钗、邢岫烟齐至,这会子正翘首往仪门外观量。那凤姐儿与王夫人说过几句,赶忙出来迎人。
须臾便与周瑞家的将夏家母女引进了角门。
宝玉翘首观量,遥遥便见一袭鹅黄缠枝莲纹夹纱裙、鬓边簪着丹桂的嫽俏身形扶着丫鬟进得内中。看身量,不过十二三,正值豆蔻年华;看面相,螓首蛾眉,矜傲中带着一股子好奇,待瞥将过来,顿时又眉目和顺起来。
宝玉顿时心下舒爽,只觉的此番果然没白期盼。
他瞧见了夏金桂,夏金桂自然也瞧见了他。
她自小被母亲娇惯得说一不二,虽知做客需守礼仪,却掩不住方才的骄矜之气。心下又对宝玉的‘好名声’早有耳闻,错非妈妈连日哄劝,她定是不肯来荣国府的。偏生此时搭眼观量,便见那宝玉生得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眉尖眼角俱是温润之意,倒是比她素日里见过的那些才子还要强上几分。
本道宝玉‘痴傻’,定会生得形容粗鲁,谁承想竟然是公子如玉!夏金桂暗自欢喜,心下便多了几分留意。
待上前与众人厮见时,不由得面上却做出羞怯模样,轻抬帕子掩了半张脸,倒是一副大家闺秀模样儿。
王夫人这边厢与夏家太太说着客气话儿,偷眼一直留意夏金桂,见其雪肌花貌、桃腮杏脸,且行止端正,倒是心下有几分满意,只可惜夏家家世实在太低了。
众人叽叽呱呱热络一阵,凤姐儿就道:“太太,老太太可还等着呢,咱们是不是先行见过了老太太再说旁的?”
“是极是极。”
王夫人便邀夏家母女先行往荣庆堂而去。这夏家虽豪富,却比不得薛家这起子百年传承,因是素日相见,夏家太太总会不自觉的低了薛姨妈一头。
如今来了荣国府,只觉入目之处俱都是泼天的富贵,心下又提了几分小心,说起话儿来自然是小意奉承不迭。
夏家太太又是商户,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自是有的,于是进得荣庆堂里便捧着贾母与王夫人说话儿。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贾母心下虽瞧不上夏家,面上却极周全。留其吃了一盏茶,说了半晌话,又夸赞了几句夏金桂,这才说道:“原该我宴请夏家太太的,奈何近来身子不大爽利,这宴请的事儿便只能托付太太操办,夏家太太可不要嫌老婆子失礼。”
夏家太太赶忙道:“老太太哪里的话儿?今儿个能见老太太一面儿,便是好运道了。说不得沾染了老太太的福气,我也能多活些年呢。”
贾母笑着说过两句,这才让鸳鸯、琥珀搀扶着回了梢间里,瞧着好似身子骨真不大好一般。
众人恭送老太太入内,这才打荣庆堂出来,又往后头大花厅小坐。陪坐的薛姨妈就道:“咱们说些体己话,我看孩子们也是坐不住,不如放他们进园子耍顽吧?”
王夫人笑着道:“是这个道理,”当下招呼了宝钗道:“宝丫头看顾好了金桂——”说话间又一瞥宝玉。
宝钗自是心领神会,笑着应承道:“姨妈放心就是。”扭身笑吟吟扯了夏金桂的手儿,道:“妹妹随我来?”
夏金桂笑着应下,起身便与众人一道儿往园子里去了。
少一时进得园中,邢岫烟便道:“却是不巧了,妈妈方才寻我,我这会子须得往东跨院走一趟。”
交代两句,邢岫烟飘然而去。
余下三春、黛玉又不是傻的,岂不知夏金桂此来隐隐有相看宝玉之意?又见宝玉一直盯着夏金桂瞧,每每夏金桂说上一句,宝玉便卖弄也似四下指点、出口成章,于是便各寻由头、纷纷散去。
宝姐姐领着夏金桂一路往西绕行,待到了蘅芜苑左近,宝姐姐就道:“这园中情形宝兄弟最是知晓,我这会子也乏了,不若让宝兄弟领着妹妹逛逛?”
夏金桂正要私下与宝玉相处,当即爽快应下:“既如此,宝姐姐快去歇着吧。”乜斜一眼宝玉,又赧然道:“我与宝二哥游逛一圈儿便回来。”
宝姐姐赶忙应下,又目送二人一并往山洞方向而去,这才笑着摇摇头回了蘅芜苑。
却说宝玉、夏金桂两个一路到得凸碧山庄,宝玉指点了一番周遭景致,又说了此间楹联,眼见夏金桂有些乏了,便邀其小坐。
此间距离小厨房极近,宝玉便打发袭人去端了温茶来。
少一时茶水奉上,宝玉卖弄道:“夏家妹妹快尝尝,这是我早间沏的女儿茶,过了三遍,此时颜色最好。”
夏金桂品了一口,笑道:“果然好滋味,只可惜少了桂花。”
宝玉讶然道:“女儿茶里还要放桂花?”
夏金桂俏皮道:“我家便是桂花夏家,我自小吃穿用度,可都离不开桂花呢。”
宝玉略略思忖,立时卖弄道:“去年我倒作了首歪诗,说什么'冷露无声湿桂花,香风有意逐流霞',不过是小孩子家的胡话,倒叫夏妹妹见笑了。”
夏金桂闻言,心中暗喜,只道宝玉果然如传闻般爱弄文墨,便欲卖弄自己的才学:“宝二哥太过谦了,我虽不通文墨,却也知道'冷露无声'四字最是贴切。前日我读《花间集》,见韦庄有'惆怅梦余山月斜,孤灯照壁背窗纱'之句,倒觉得比那些堆砌辞藻的诗强上百倍。“
她又哪里真读过《花间集》,不过是听塾师提过几句,此时却故意说得煞有介事,手指还在桌案上轻轻叩着节拍。
“夏妹妹既爱韦庄的词,可知他那句'劝君今夜须沉醉,尊前莫话明朝事'背后的故事?“宝玉欢喜不已,摇头晃脑道:“韦庄当年在蜀地作客,眼见着中原战乱,心中悲痛,却只能借酒浇愁,这词里的无奈,倒比表面的风月更教人唏嘘。“
夏金桂一时语塞,她哪里知道这些典故,只记得塾师说韦庄是花间派的代表,词风艳丽。
刻下见宝玉问起,面上便有些挂不住,只咯咯咯笑着道:“宝二哥学问渊博,我不过是随便说说,哪里懂得这些深意。“
夏金桂这一笑,真真儿是千娇百媚,宝玉顿时瞧得痴迷起来,只觉其天真烂漫非凡俗。
待夏金桂娇嗔道:“宝二哥总瞧着我做什么?”
宝玉这才回过神儿来,轻咳一声儿,因不愿见这等清净洁白的女儿,也成了那等沽名钓誉之辈,便转而说道:“夏家妹妹如何看立身扬名?”
“立身扬名?”夏金桂早先不知见过多少欲立身扬名的才子,却无一人入得了其青眼,因是出言便不免带了几分讥讽,道:“不过是蝇营狗苟之辈罢了。”
宝玉顿时大喜,合掌道:“着啊!我心下也极为厌嫌那起子导劝人读书上进的,岂不闻除却四书,余下的大多是伪作?
我心下笃定,这总是前人无故生事,立言竖辞,原为导后世的须眉浊物。奈何琼闺绣阁中亦染此风,真真有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竟也入了那国贼禄鬼之流!”
夏金桂心下鄙夷那等想要入赘夏家的才子,又暗忖宝玉说不得来日便是国舅老爷,哪儿有堂堂国舅老爷苦哈哈也要读书上进的?
当下颔首连连,说道:“宝二哥说得极是!”
宝玉心下愈发雀跃,只觉好不容易遇见个脱俗的妹妹,直恨不得扯了夏金桂往绮霰斋好生说一番体己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