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风月事 (第3/3页)
之说,邢岫烟说的可不是黛玉。眼见表弟陈斯远懵懂,邢岫烟生出戏谑之心,便一直笑着,偏不说为何而笑。
此时丫鬟们一早儿就避了出去,陈斯远心下痒痒,眼见四下无人,干脆扯了邢岫烟便往书房而去。
邢岫烟先是面上一惊,转瞬便恢复如初,只笑吟吟随着其进了书房里。待二人相对而站,陈斯远果然不老实起来,扯着其柔荑揉搓不休,嘴上还嗔道:“表姐既心思早定,你我又没什么避讳的,何不多往我这儿来几回?”
邢岫烟笑道:“不好不好,偶尔来一回瞧瞧你就好,免得来的多了你愈发得寸进尺。”
“哪里就得寸进尺了?”
邢岫烟乜斜一眼,道:“打量我不知你心思?今儿个扯了手,明儿个吃了胭脂,后儿个还不知你要做什么呢。”
陈斯远眨眨眼,道:“表姐心性超脱,怎地这会子又拘起了俗礼?”
邢岫烟就笑着道:“我心在尘外,身在红尘,可不就要依着俗礼?若你忍不住,不若明儿个便纳了我就是了。”
她说得洒脱,陈斯远却听得酸涩。这般好姑娘给人做正室才是正理,却囿于家世不得不给自个儿为妾室。陈斯远本就觉着亏欠其良多,听得此言又哪敢胡乱轻薄?
当下贼心渐去,只扯了邢岫烟并肩落座,说道:“早先与你说了的,想着让表姐多在园中与姊妹们耍顽两年。”
邢岫烟便笑着歪头靠在其肩膀上,低声道:“我承你的情呢……这大观园虽也有纷争,却算是难得净土。素日里嬉笑、耍顽,或凑趣做了诗词,或一并做女红,闲来四下串门游逛,得空便小聚一番……这般日子,我只在梦里过过。”
顿了顿,又仰头笑看陈斯远:“既如此,表弟就容我多过两年可好?”
陈斯远能说什么?略略思量便知自个儿被邢岫烟给拿捏了……转念一想也是有趣,便揽着邢岫烟说起了体己话儿。
他们二人这边厢你侬我侬,缀锦楼里刻下却是刀光剑影。
却是先前众姊妹于稻香村后蔷薇院小聚,这日天光正好,暑气渐升。三春、黛玉、宝钗、湘云、邢岫烟等齐聚,喂过锦鲤,便闹着联句。
众人依次抽了签,论好次序,便一人一言耍顽起来。轮到宝姐姐,宝姐姐眼见后头便是二姑娘迎春,顿生逗弄之心,于是故意出了个难的。
二姑娘迎春虽思量深远,这才情却是比不过宝钗、黛玉的,一时为难,忽而想起这两日所看文章,顿时对了一句‘捱彻凉宵,飒然惊觉,纱窗晓’。
此一句一出,宝姐姐纳罕不已,不觉便变了脸色!众人又追问迎春此一句出自何处,偏生迎春推说不记得了。
于是罚迎春饮了一盏茶。
联句继续,宝姐姐忍不住时不时扫听二姑娘迎春,这般情形落在邢岫烟眼里,顿觉不妙。于是待散去后,邢岫烟也不回缀锦楼,干脆打发篆儿拿了书卷,径直往清堂茅舍躲清净来了。
却说宝钗回得蘅芜苑,越思量越觉着不对,暗忖迎春那一句只怕出自元人百种!这可是大大的不妙!
何为元人百种?
元人百种曲便是臧懋循编纂的《元曲选》,一部元明两代杂剧的总集,总共收录了一百种戏曲。
虽说里面有公案戏、历史传奇戏、教化戏这些比较正经的内容,但也不乏让人脸红心跳的风月戏!
更有的风月戏写得热烈奔放,将男女之间那点儿情、欲直白写出,端地是让人咋舌。
比如拜月亭一出,写了尚书千金战乱中与人私定终身,又被父母拆散,几经波折又阴差阳错方才再续前缘;
再比如望江亭一出,写的是小寡妇斗恶少觅佳偶;
再比如倩女离魂,姑娘家相中了书生,竟离魂出窍,随着书生进京赶考,待其得中方才合而为一……是了,方才二姑娘吟诵的那一句,便是出自倩女离魂!
宝姐姐心下本没拿迎春当了对手,只凭着她与陈斯远情谊甚笃,又岂是区区一个二姑娘能拆散的?
可万一二姑娘学了那元人百种中那等不要脸的狐媚子,来日真个儿豁出去勾搭陈斯远……宝姐姐自是知晓,意中人什么都好,偏这寡人之疾一时间怕是改不了。
若酒后乱性,做下让人措手不及之事……到时候大老爷顺势压下来,任凭宝姐姐与陈斯远私情如何,到时候陈斯远即便不情不愿,只怕也只得捏了鼻子娶了二姑娘迎春!
越琢磨越不安,宝姐姐哪里还坐得住?她有心去给陈斯远提个醒儿,只是这等姊妹间的私密事儿不好宣之于口。且向来只有千日做贼的,没听说过千日防贼的道理!
宝姐姐仔细思量一番,逐渐拿定心思。待临近晚饭,便领了莺儿往缀锦楼来。
此时邢岫烟还不曾回返,宝姐姐笑着进得二姑娘房里,迎春不禁纳罕道:“宝妹妹怎么来了?”
宝钗娴静落座,笑着道:“二姐姐站好,我可要仔细审审你。”
迎春纳罕道:“好端端的,怎地要来审我?”
宝钗笑道:“好个千金小姐,这会子还装憨儿!我且问你,你方才那一句果然不知是哪里来的?”
迎春顿时为之一噎,不禁赧然道:“记不得听谁说过了,宝妹妹快饶了我这一遭吧。”
宝钗便笑道:“我若不饶你,早去与大嫂子说道了,哪里还会眼巴巴的来寻二姐姐?”
迎春不觉红了脸儿,一声没了话儿。
宝钗便语重心长道:“二姐姐不知,当初我也是个淘气的。从小七八岁上也够个人缠的。
我们家也算是个读书人家,祖父手里也极爱藏书。先时人口多,姊妹弟兄也在一处,都怕看正经书。
弟兄们也有爱诗的,也有爱词的,诸如这些《西厢》《琵琶》以及《元人百种》,无所不有。
”
宝钗说到此处故意在那《元人百种》上顿了顿,又戏谑着扫量过来,顿时羞得二姑娘迎春别过头去不敢看人。
宝钗这才继续说道:“他们是偷偷的背着我们看,我们却也偷偷的背着他们看。后来大人知道了,打的打,骂的骂,烧的烧,才丢开了。
所以咱们女孩儿家不认得字的倒好。男人们读书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读书的好,何况你我。
就连作诗写字等事,原不是你我份内之事,究竟也不是男人份内之事。男人们读书明理,辅国治民,这便好了。
只是如今并不听见有这样的人,读了书倒更坏了。这是书误了他,可惜他也把书糟踏了,所以竟不如耕种买卖,倒也不至于有什么大害处。
你我只该做些针黹纺织的事才是,偏又认得了字,既认得了字,不过拣那正经的看也罢了,最怕见了些杂书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
二姑娘迎春唯唯应下,连声称宝钗说的有理。
见迎春听了进去,宝姐姐心下稍稍熨帖,她也不多留,待吃过一盏茶便告辞而去。
二姑娘迎春送过了宝钗,回来后自个儿蹙眉犯了思量。那绣橘向来唯司棋马首是瞻,一时也猜不出方才宝姐姐到底是何意。
待司棋自东跨院回返,听闻宝姐姐来了回,且数落了二姑娘一通,顿时冷笑道:“她自个儿与远大爷私会,反倒教起姑娘道理了,哪儿来的脸子?”
此时却见迎春笑着道:“她怕了。”
司棋纳罕看过来,道:“宝姑娘……怕了?怕什么了?”
迎春笑着摇头,道:“还不好说,你容我仔细思量,总能想个分明。”
眼见自家姑娘不曾弱了气势,司棋顿时松了口气,又鼓动几句,这才去提食盒。
实则这会子迎春早就想了个分明,方才宝钗说了种种,最后一句才是正经……她怕自个儿移了性情!
迎春早将自个儿摆正,知道自个儿落后于人,正不知该如何出奇制胜,不想宝钗便送了枕头来。
那元人百种里的风月戏,自是看得迎春面红耳赤,于是这两日她便不敢再瞧。偏宝钗又来提醒,这下却不得不看了。
于是待用过晚饭,迎春便关起门来又寻了那元人百种翻阅起来。迎春约比宝钗年长一岁,正是少女怀春之时,这一宿看得二姑娘犯了心思。以至安歇后旖梦连连,起初梦里的男子还模模糊糊,或是书中的王生、李生,待待后来逐渐真亮起来,竟变成了‘陈生’!
半夜倏然惊醒,迎春只觉身下温凉滑腻一片,顿时蒙了被子羞得愈发没脸儿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