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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李霓贿求神庭山 孙圣兵破青松坊 (第1/3页)
《菩萨蛮》:
玉纤弹处真珠落,流多暗湿铅华薄。春露浥朝华,秋波浸晚霞。
风流心上物,本为风流出。看取薄情人,罗衣无此痕。
话说当时高俅得张可用消息,立即具奏,并请即日发兵。上皇览奏大怒,喝道:“马陵山贼寇如此猖獗!当提天兵征剿,岂容再缓!”只见左班内闪出一个大臣,俯伏启奏道:“微臣有愚昧之见,伏乞圣心鉴纳。”天子看是蔡京,便问道:“卿有何奏?”蔡京道:“马陵山不过蕞尔之地,今朝叛反,明日王师征讨,即刻归降。陛下不必为此一事劳师远征,臣有一言,当盛国体。”上皇道:“如何可为?”蔡京道:“当再建新殿,扬我国威。”上皇道:“朕欲用此,恐人以为太华。”蔡京道:“臣昔使契丹,见玉盘琖,皆石晋时物,持以夸臣,谓南朝无此。今用之上寿,于礼无嫌。”上皇道:“先帝作一小台财数尺,上封者甚众,朕甚畏其言。此器已就久矣,倘人言复兴,久当莫辨。”蔡京道:“事苟当于理,多言不足畏也。陛下当享天下之奉,区区玉器,何足计哉!”上皇大喜道:“爱卿所奏皆是。”谏议大夫杨时出班奏道:“陛下承祖宗统绪,而群小荧惑,致三宫锁怨、兰殿无徵。虽陛下春秋鼎盛,独不思万世计乎?中人稍有资产,犹蓄妾媵以图嗣续,未有专养螟蛉,不顾祖宗继嗣者也。蔡京、童贯、高俅等奸佞之辈闭塞天听,僭逾之罪所不忍言。陛下何不慎选宗室之贤者置诸左右,发优诏,恤士民,开仓禀,振贫乏,止奢靡。科出宫女以配无妻,禽兽扰于苑者皆放之,乃所以远佞人也。”上皇听此,甚是不悦,蔡京听了亦大怒,喝叱道:“汝为谏议大夫,反灭朝廷纲纪,猖獗小人,罪合赐死!”上皇道:“如此,目下便令出朝,无宣不得入朝!”当日革了杨时官爵,罢为庶人。满朝文武,个个噤若寒蝉,谁敢再奏。
诸位看官,你道那蔡京献了这等毒计,京城并各州府便立时遭殃。那小黄门奉了蔡京钧旨,往各州县巡查。凡武官家中有及笄女儿的,都要造册呈报。便是那二千石大员家的千金,年至十五六岁,也须经官府验看——若验不中时,方许婚配。但见官府差役如狼似虎,四处搜罗,惹得百姓骨肉分离,沿途但见父母追着官车痛哭,真个是惨不忍睹。不消旬月,竟将千余户良家女子强充乐籍。这些苦命女子被拘在教坊司内,其中自有那容貌标致、心思灵巧的,学了眉眼传情、手段逢迎的功夫,专为笼络天下文人墨客。蔡京又为这班教坊司取了个雅名,唤作“青松坊”。因《论语》有云:“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这蔡京老贼便将女子的气节比作松柏之节,更在坊门镌刻“青松育秀”四字,正似南朝宫廷诗词:
娈童娇丽质,践董复超瑕。
羽帐晨香满,珠帘夕漏赊。
翠被含鸳色,雕床镂象牙。
妙年同小史,姝貌比朝霞。
袖裁连璧锦,笺织细种花。
揽裤轻红出,回头双鬓斜。
懒眼时含笑,玉手乍攀花。
怀猜非後钓,密爱似前车。
足使燕姬妒,弥令郑女嗟。
这青松坊自经建成,夜夜笙狎娈童之风,日日娼靡耻伦之事,禽处而兽爱,前言不足以尽也。不知情的人只道此是教化女子的书院,由此便引出一位江湖好汉陈冠男的英雄故事。
原来这陈冠男祖贯乃是江宁府人士。因其母临盆前夕,梦见一只玉面狐狸跃入怀中,及诞下竟是个男婴。因此这陈冠男生得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更兼得名师传授,十八般武艺精熟,尤其善使一柄六棱金点狼牙棒,江湖人称“玉面狼”。这日行至兖州地界,见官府张贴告示招募青松坊教习,暗道:“俺自负枪棒诗词皆通,何不借此探看虚实?”又在茶坊正遇结义兄弟雪如意李霓,二人共同商议此事,一拍即合,计议已定,同往应募。这李霓祖贯京东东路沂州人士,家中三代为绸缎商,颇积资财。此人生得白面微须,惯穿素罗氅,执一柄泥金折扇,不知者多误作文人秀士,故江湖赠号雪如意。因其仗义疏财,故三教九流多欠其人情,北至辽国榷场马贩,南至琼州采珠疍民,闻其名号,皆愿卖几分颜面。此番亦是通过旧日结识的教坊司琴师,得悉青松坊之事。
到了地点,但见市集尽头有一座青瓦白墙的大院落,门前车马簇簇,匾额上正是“青松坊”三个鎏金大字。这二人闪身躲进胭脂铺檐下时,正听见隔壁呜咽声。原来那日青松坊的教习开山手郭单正在廊下训导弹女郎弹奏琵琶,忽见甬道里滚来一团肉山,定睛一看,却是青松坊的主管头目。那主管生得面目臃肿,体态痴肥,走路一步三摇,浑如一混沌貉子。当时踹翻锦墩,劈手揪住个翠衫姑娘的鬟髻,口沫喷人,只道:“明夜吴府堂会缺个唱曲儿的,小蹄子徐云梦,速换纱衣随轿去!”看官你道那纱衣是何物?竟是南海所产的透明鲛绡,略裹金线,形如衣衫,穿与不穿却无异,实乃有悖人伦。那女子见此吓得玉簪坠地,这总管却来了性质,拾起簪尖抵住女子喉头,怪笑道:“看你神情,若是想不去,明日便教你爹的债契翻十倍!”原来这女子名唤徐云梦,生于乐工之家。意致清越,色既倾国,思乃入神,便得了个诨名唤作笑桃花。尤喜读书属文,尤致意于一吟一咏。长成之岁,志慕清虚。却不想其母突染恶疾,以至家道中落,只得入了青松坊聊以还账。
当时徐云梦正在手足无措,忽见阴影里闪出个青袍人影,原是那教习郭单,只见郭单扑通跪倒在地,抱住那主管的猪头靴,告道:“李主管,万万使不得!此女正在习《贞烈传》新腔,未成一篑,吴大人又最厌破嗓,此时若走,岂不叨扰了大人雅兴。”话音未落,却被那李主管反手一靴,踹得鼻血横流,李主管道:“狗杀才!你倒会拿主人压我?”那李主管正得意间,忽觉颈间一凉,原是陈冠男不知何时走出,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贴上喉头:“好个主管,竟做这等皮肉勾当!”只见那主管暴喝一声,如野猪嘶嚎道:“那来的撮鸟,敢坏爷爷好事!”腰间猪尿泡猛地炸开,泼臭馊水直喷而来。却见陈冠男旋身抖袖,那沾血青衫竟卷住馊水反甩回去,正糊了这肥厮满脸,连滚带爬去了。
那徐云梦见有人解围,噗通跪地,洒泪道:“好汉不知!这青松坊明着教琴棋书画,暗里却要这些姐妹姊弟伺候达官贵人。此处的主人唤做吴喜,奴家却不曾见得几面。方才那主管姓李,单名一个章字,这厮是岳州屠户之子,比之奴仆之下者还若不如,原在汴京瓦市操刀卖肉,专将那瘟死的老豝肉裹上香料,唤作甚么玲珑包子,吃得三十余人上吐下泻。苦主们扎了草人,咒他‘猪狗不如’,这厮倒敢腆着脸收了这诨号,真个自诩为‘猪猡太岁’,还在腰间挂起猪尿泡当印信。更可恨养着十二个唱喏郎,编些《狐媚子传》的荤曲,把清流官员污作偷香窃玉的贼。昨日还见这肥厮抬着冷龙脑腌的猪头肉,往那吴府角门里钻呢!”陈冠男咬牙道:“后悔刚才不曾结果了这厮!”徐云梦连忙扯开衣领,露出臂上紫痕,又道:“这厮无甚本事,狐假虎威,倒还是轻的,算作第一个祸害,人称猪猡太岁李章。第二个祸害叫做鬼面獒孙孝,原是成都府掌管酷刑的衙役。此人驯出一干恶畜,专咬穿草鞋的穷苦人。少时驯化獒犬时,不慎跌落泥坑,半张脸吃恶狗啃得稀烂,因此终日罩着狗皮面具。一日纵犬咬死了茶农,不得为吏,逃亡路上被那李章赏识,收归麾下,凶顽不减。但有女子犯事,按进冰水桶九次,突又掼入滚汤,直至皮肉糜烂,美其名曰‘九浅一深’。若是被他拿着,端的是入了人间炼狱。”李霓道:“除却这两个,还有甚么歹人在这造孽?”身旁的教习郭单忙道:“又有一人叫做铁枷郎唐顺,这厮颈戴四十斤铁枷,犹能奔走如飞。当年越狱时,仅一枷便砸碎了两个狱卒的天灵盖。青松坊的一应魔窟暗道,都由他一人监造,最有名的唤作‘活人车’。是唐顺这厮教囚徒背负木枷充作车架,底层里是尸体,暗层里却塞满了活生生的雏妓。此地名为习舞,实为选美献媚。小的也是被强掳而来,奉命担任教习,并不曾有非礼妇女之举。”徐云梦也作证道:“郭教习前日暗中给我塞过伤药,更兼其平日训武时,多与女子暗授防身之术。较此处一般头目,确是一股清流。”郭单便放了心,坦白道:“每夜子时,西北角门便有青篷车来接人。那西北角枯井通着胭脂库,库内便藏着姑娘们的卖身契匣。”说着,便从袖中抖出本花名册来。李霓拾起一看,但见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着:某月某日献某女于某官。原来这青松坊里的女子,分为三六九等:头等姑娘学霓裳羽衣曲,专献蔡京高俅等权贵;二等需喜西域胡舞,送往边将帐中犒军;最惨是三等女子,白日里扮作织女采桑模样给过往士子观看,夜里充作“活屏风”,站在达官宴席间任人轻薄,犹言调戏。陈冠男见了,将刀柄重重磕在青石上,喝道:“且看郭教习两项用处:一则坊内暗道你尽知,二则认得所有狗官的笔迹,权且饶你性命。不知郭教习可愿与我等同行?”郭单自是应允。陈冠男再看郭单时,也是一条好汉。原来这郭单本为西军泾原路副指挥使,善使一柄金顶开山钺,因军中比武,连劈三具铁甲马,获“开山手”之号。后因得罪童贯养子童师敏,被夺军职,贬为教头。适逢蔡京筹建青松坊,强征其入坊任武术教习。虽陷魔窟,常以伤药暗济受虐女子,更密录权贵罪证。此番遇陈冠男等,终得契机反戈一击。
只见徐云梦从腰间摸出条染血的罗帕,哭诉道:“前日张家妹妹不堪受辱,咬舌自尽前,用血写了冤状。”那绢帕上斑斑点点,俱是一个恨字,看得陈冠男、李霓两个眼角迸裂。陈冠男更是钢牙咬碎,大喝道:“俺这柄狼牙棒岂容魑魅横行!”正要杀将出去,却被郭单死死抱住道:“好汉且慢!你看坊外旌旗密布,此处守将真大义的飞虎军岂是儿戏?”正踌躇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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