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二章 草原 (第2/3页)
颜阿骨打终于开口,瞬间压下了嘈杂,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嘲讽的弧度,“拿什么拼?辽阳城?你们信不信,现在不止是辽阳,辽东所有大城,都有魏军驻扎?咱们的粮草还能支撑多久?魏国在辽东外围布置了多少兵马?多少大炮?李易、陈平的骑兵离辽阳又有多远?我们前脚回师,后脚就会被堵死在辽东!魏国...靖王,等的就是我们沉不住气!”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下拉出长长的、压迫感十足的阴影,走到那张简陋的地图前,手指重重戳在代表耶律崇最后已知活动区域的一个炭笔圈上。
“这几个月,我们追着耶律崇的尾巴,像狼群驱赶受伤的鹿,他不敢和我们硬碰,只能带着他的残兵败将,在草原深处兜圈子,依附他的部落,还有几个?”完颜阿骨打恨声道,“阿速部,不肯交出粮草,被我屠了,男女老少,一个不留,脑袋堆成了京观;蔑儿乞部,想给耶律崇报信,被我堵在山谷,马匹牲畜全抢了,青壮砍了手丢在雪地里喂狼;还有那几个小部落...现在,除了最死忠的瀚王府卫队和几个耶律家的铁杆姻亲部落,谁还敢明着收留他耶律崇?他像条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可那又如何?草原太大了,消息传得比风还快!剩下的部落,要么望风而逃,要么紧闭营门,要么...干脆暗中给耶律崇通风报信!我们像没头的苍蝇,在这片该死的草原上乱撞,追到的永远是他们丢下的老弱病残和空营!”
他猛地转身,看向帐内众人:“可为什么抓不到?因为草原太大了吗?因为耶律崇跑得太快吗?不!是因为有人不想我们那么快抓到他!魏国要的是耶律崇死,但他更要我们女真人的血,在这片草原上流干!要我们远离辽东!要我们的部族被圈禁!要我们的子弟成为质子!要我们彻底变成汉人手里一把用钝了就可以丢掉的刀!我们在这里追得越久,辽东那边...就变得越不是我们的辽东!这就是阳谋!摆在明面上,逼我们往里跳的阳谋!”
帐内死寂,只有火盆噼啪作响,所有人刚刚愤怒被更深的寒意取代,是啊,魏国的手段...就是赤裸裸的阳谋,从金军出辽阳攻上京,从女真人背信弃义抛下盟友开拔,从上京城内完颜阿骨打选择俯首的那一刻起,这些事情就已经注定了。
“那...大王,我们怎么办?”一个猛安声音发颤地问,“继续追?追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家...都没了!”
“要不然,回去?”乌尔泰梗着脖子,“回去...总比死在这里好。”
完颜阿骨打的目光再次落回地图上,落在耶律崇那个模糊的标记上,又缓缓移向东南方--那是辽东的方向,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完颜部迁出白山后自认为的文明与秩序;年轻的自己奔赴前线以为能建功立业结果却被抛弃;那让自己重获新生的一道目光;重新回到东海时,无限膨胀的野心与欲望;还有...上京那场朝会上,顾怀端坐龙椅,一个眼神就让他如坠冰窟、不得不跪地领命的屈辱...
向往,畏惧,崇拜,嫉妒,乃至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埋心底的...可怜,他拼尽全力,赌上一切想要摆脱那个影子,想要真正站在高处,俯瞰众生,可每一次,那个影子都如跗骨之蛆,轻易地将他打回原形。
回辽东割据?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再次缠绕上完颜阿骨打的心头,他看向帐外,暮色四合,草原的寒风卷起草屑和尘土,打在毡帐上噗噗作响,辽阳...那座用女真儿郎鲜血换来的城池,如今恐怕早已遍布魏国的官吏、驻军,那些被圈禁在狭小牧场上的族人,如同被拔掉了爪牙的困兽,一旦他率军回返,立刻就会成为魏国宣示武力、彻底镇压辽东的绝佳借口,顾怀等的,或许就是这个机会!一个能名正言顺,将辽东彻底纳入魏国版图,将“金国”这个名号彻底扫入历史尘埃的机会!
他完颜阿骨打,从被辽国抛弃在魏辽边境的尸山血海中爬出来,跪在那架象征着屈辱也带来生机的马车前,成为顾怀身边一条凶狠的狗开始,就一直在赌,赌自己能活着回到辽东,赌自己能整合女真各部,赌自己能打下辽阳建立金国!他赌赢了太多次,以至于在狼头山,在上京城外,他以为自己真的拥有了和那个男人掰一掰手腕的资格,结果呢?现实给了他最冰冷、最残酷的耳光。
那,继续当魏国的狗?
“从狼头山后,我们每一步,都在人家的算计里,”完颜阿骨打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拿起一根燃烧的柴枝,在地图上辽东的位置狠狠戳了一下,“魏国要的不是我们真的打穿草原,他们要的,只是我们这支金国精锐,离开辽东老巢,一头扎进这无边无际的草原!像一群被放出来的疯狗,替他们去撕咬耶律崇这块硬骨头,去消耗那些死忠于辽国的草原部族!用我们的血,去染红魏国通往草原深处的路!”
“拆族?分地?子弟为质?”他冷笑一声,“没有我们在草原上牵制耶律崇,吸引那些草原饿狼的目光,魏国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对辽东下手吗?我们在这里多耗一天,辽东那边,我们的族人就多被拆散一分,我们的崽子就多在理藩司的‘轮值’里多待一天!我们在这里流的每一滴血,都成了他们勒紧辽东绞索的力气!”
帐内落针可闻,乌尔泰张着嘴,脸上的愤怒僵住了,慢慢化为一种更深的恐惧和茫然,巴图鲁按在刀柄上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更多猛安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带着烟火气的冰冷空气。
“那...那我们就这么认了?”乌尔泰的声音带着不甘的颤抖,像寒风里最后一片枯叶。
“认?”完颜阿骨打猛地抓起地上的酒囊,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食道,却无法驱散那彻骨的寒意与一种近乎宿命的无力感。
“不认,又能如何?”他放下酒囊,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疲惫,“回去?是痛快地死在辽东边军的火枪阵前,还是被那些分了田地的辽阳汉民用锄头活活打死?留在这里?继续追下去,直到把最后一点骨血都耗干在这草原上?”他目光扫过帐内诸将,“你们告诉我,路在哪儿?”
没有人能回答他。
“所以当然要继续追,”完颜阿骨打自己给出了答案,他的声音重新变得低沉,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耶律崇,必须死,但不是现在,更不能让他有落在魏人手里的机会。”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疯狂的光芒。
“乌尔泰,你手下的斥候,不是发现了一小股瀚王府卫队的踪迹,在西北方向百里外的‘白音查干’洼地附近活动吗?”
乌尔泰一愣:“是...是有这么回事,但人不多,可能是疑兵...”
“疑兵?那就去见见这‘疑兵’!”完颜阿骨打断然道,他抓起匕首,狠狠扎在地图上“白音查干”的位置,“备马!挑二十个最悍勇、嘴巴最严的亲卫!巴图鲁,营地交给你,约束部众,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妄动!就说...本王亲自去探查耶律崇主力踪迹!”
“大王!不可!”巴图鲁大惊,“那可能是陷阱!您如此尊贵...”
“尊贵?”完颜阿骨打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自嘲的冷笑,他拔起匕首,用刀锋轻轻刮过自己脸颊上的一道旧疤,“从被辽狗抛弃在战场上那天起,我这条命,就是捡来的,赌命...我完颜阿骨打什么时候怕过?魏国想看我们的血流干,我就偏要让他们看看,我这把刀,不仅能替魏国杀人,还能...反过来割他们的手!”
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褪去,只剩下阴鸷的狠厉和一种近乎绝望的野心。
“辽东...不能丢,金国,也不能就这么完了,耶律崇...他就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一条丧家之犬的命,值几个钱?但一条能让我们在魏国和草原之间...活下去的狗,就值整个辽东!”
帐内众人被这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想法震住了,大王的意思...是要和耶律崇...谈?养寇自重?!
“可是大王,耶律崇会信吗?血海深仇...”一个猛安迟疑道。
“血海深仇?”完颜阿骨打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我和辽国的血海深仇,比天高,比海深!可那又如何?这世上,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耶律崇现在最恨的是谁?是灭了大辽、把他撵得像兔子一样逃窜的顾怀!是魏国!只要能让他喘口气,让他有机会在草原上重新扎下根,给魏国添堵...你说,他会不会抓住我这根救命稻草?”
他不再多言,将匕首插回腰间,抓起熊皮大氅披上,大步向帐外走去,带起一股冷风。
“备马!”
帐帘掀开又落下,隔绝了外面呼啸的寒风和营地的嘈杂,帐内,只剩下跳动的火光映照着猛安谋克们惊疑不定、却又隐隐被那疯狂计划点燃一丝扭曲希望的脸,巴图鲁看着那晃动的帘子,又看看矮几上那份如同催命符般的枢密院文书,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他明白,大王已经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绝路,无论前方是悬崖还是...一线生机,都只能赌下去了。
野河的风依旧凛冽,卷着冰屑和砂砾抽打着河岸,完颜阿骨打带着二十名最精锐、最死忠的亲卫,如同融入暮色的狼群,悄无声息地离开营地,向着西北方向那片名为“白音查干”的未知洼地疾驰而去,没有惊动任何随军的魏人。
天,彻底黑了下来,草原的夜,寒冷、深邃,营地里,巴图鲁登上高处,望着大王消失的方向,又转头望向东南方遥远的、被沉沉夜色笼罩的辽东故土,远处传来几声野狼凄厉的长嚎,撕破了夜的寂静。
......
白音查干洼地并非想象中水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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