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六章 远行(二十三) (第2/3页)
了这条路的尽头。
区别只在于,这吞并是以一种相对温和、体面的方式完成,还是以一种血火交织、玉石俱焚的惨烈落幕。
夏则的目光再次落在那跳跃的烛火上,火焰燃烧自己,照亮方寸,最终化为灰烬,他的一生,何尝不是如此?为了复国这个执念,他早已将自己燃尽,状元郎的锦绣前程,家国破灭后的隐忍蛰伏,十几年如履薄冰的算计与奔走,将一个小女孩推上风口浪尖的愧疚与决绝...这一切,都只为看到西夏的旗帜重新飘扬在西凉的土地上。
然而,复国之后的路,该如何走?他耗尽心血点燃的星火,难道终究只能在这凛冽的西北风中,挣扎着闪烁片刻,然后被更强大的力量无情碾灭,连同这片土地上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党项人,一同化为历史的尘埃?
不,不该如此。
夏则的眼神重新凝聚,他推开茶碗,目光扫过殿内陈设--朴素的,甚至有些简陋的陈设,处处透着从女帝那儿扩散出来的风气,深入骨髓的节俭,也透着这个国家捉襟见肘的窘迫,这份窘迫,是枷锁,却也可能是...生机。
他心中那个模糊的、关于西夏最终命运的轮廓,在无数次批阅公文、权衡利弊的间隙,在无数个被亡魂惊醒的寒夜里,总是会跃上心头,它并非那些年轻将领们热血沸腾幻想的“中兴祖业,开疆拓土”,也不是遗老遗少们自欺欺人的“永为藩篱,与魏共荣”。
那是一条更为艰难、也更为现实的路。
融入。
把吞并变成融入。
如同千百年间,无数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部族一样,融入那个强大的、正在冉冉升起的帝国,匈奴、鲜卑、羯、氐、羌...他们的名字或许还留在史书的角落里,但他们的血脉、他们的文化,早已无声无息地汇入了中原的浩荡洪流,成为了“汉”的一部分,区别只在于,这个过程是伴随着惨烈的屠杀与彻底的征服,还是在相对平缓的岁月里,通过通商、通婚、文化浸润,最终水到渠成。
能成功么?
大概是能的,没有魏人能拒绝西夏如此彻底的融入,甚至于成为大魏的一部分。
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愿不愿意了。
一个不那么血腥,不那么残酷的结局,让党项人,让西夏这个名字,以一种相对体面的方式,成为大魏帝国边疆版图上的一道独特印记,最终消融其中,让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能摆脱“亡国奴”的阴影,过上相对安稳、富足的生活,子孙后代不必再为“复国”这个沉重的幻梦流血牺牲。
为此,西夏必须彻底放弃任何不切实际的野心,必须将自己牢牢绑定在大魏的战车之上,成为大魏向西拓展的忠实臂膀,成为维护丝路畅通、弹压高原吐蕃、经略西域的前哨,用忠诚、用实用价值,来换取生存的空间和时间,用一代人,甚至两代人的谨小慎微、俯首帖耳,才能换取血脉延续、文化存续的可能。
代价?自然是失去“国”的独立地位,可一个夹缝中求生、仰人鼻息的“国”,又算哪门子真正的独立?与其守着虚名在恐惧中等待屠刀落下,不如主动拥抱那不可抗拒的洪流,为子民谋一条生路,也为党项这个族群,留下一丝在更广阔天地里繁衍生息的火种。
夏则偶尔会想,这或许,才是他能给那些亡魂,给自己耗尽的一生,最实际、也最无奈的交代。
可真的要这样做么?他用了十八年才让西夏重新屹立在这片土地上,这么做是不是在否定自己的一生?
“宰相大人!”一个略带急促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沉寂。殿门被推开,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一名身着西夏将领服饰的年轻人大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尘土和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他是夏则这两年着力培养的年轻人之一,身上还带着党项贵族子弟特有的锐气,只是这份锐气在东线屡屡受挫的战事中,已磨去了不少棱角。
夏则抬眸:“什么事?”
年轻将领站直身子,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禀大人!刚得的密报!大魏靖王顾怀的车驾,已过凉州!正沿河西官道,直奔我兴庆府而来!最迟后日午时便能抵达!”
这个消息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殿内侍立的秘书郎和宦官们瞬间屏住了呼吸,眼神惊疑不定地交换着,靖王顾怀!那个一手覆灭辽国,让整个西夏都陷入狂欢的男人!不知道多少党项人在听到前些日子传过来的这个消息时,喃喃着辽国的灭亡和他的名字,他亲临西夏国都?所为何来?是为巡视藩属?是为问责西线战事不力?还是...为了陛下?
夏则握着笔的手指微微一顿,墨汁在笔尖凝聚,最终滴落在摊开的奏折上,洇开一小团浓黑的污迹,他浑然不觉,只是缓缓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殿宇厚重的墙壁,投向东南方风沙弥漫的官道。
终于...来了么?
意料之中,却又仿佛等待了太久,顾怀平定辽国,终归是要处置西夏,还有接走莫莫的...这是夏则心知肚明的事,只是没想到,他会亲自来,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直接,是辽国覆灭的余威让他再无顾忌?还是西夏在他眼中根本不是一个值得提防的对象?
“宰相大人?宰相大人!此乃天赐良机!”年轻将领并未察觉夏则瞬间的失神,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狠厉,“那顾怀如今是大魏实质上的无冕之皇,更是魏国擎天之柱!他孤身深入我西夏国境,护卫薄弱!只要我们在兴庆府...只要安排得当!无论是‘意外’还是‘暴病’!只要他死在这里,魏国必然大乱!新帝年幼,根基不稳,北境、江南、朝堂,各方势力必起纷争!届时我西夏便可趁势而起,联络西域诸国、吐蕃残部,甚至可与草原辽国残部结盟!西凉、河套、乃至关中...未尝不可图之!这才是西夏真正的复国之路啊!复我大夏祖业荣光,就在今朝!”
殿内一片死寂,秘书郎们脸色煞白,惊恐地看着年轻将领,又偷偷望向夏则--刺杀大魏靖王?还是在对方亲临藩属国都的路上?他们听到了这个消息,是不是一旦宰相大人点头,他们就会被...
夏则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眼神都未曾波动一下,他看着年轻将领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看着那眼中跳跃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火焰,心中涌起的并非愤怒,而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绝望。
西夏的未来...难道真的要托付给这样的年轻人么?靠着一腔被失败和屈辱扭曲的热血,靠着对力量对比毫无概念的狂妄臆想?
他缓缓放下笔,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年轻将领激昂的话语戛然而止。
“未尝不可图之?”夏则的声音响起,不高,“拓跋将军,你告诉我,图什么?图魏国百万带甲之士顷刻间踏平兴庆府,将你我,将城内城外数十万党项男女老幼,尽数屠戮殆尽,鸡犬不留?”
“图西域那些墙头草般的小国,一听辽国灭亡,中原也大乱,立刻倒戈相向,争先恐后地扑上来撕咬我西夏的尸体,以图东进?”
“图吐蕃那些散沙般的部落,会为一个连西京道辽国残兵都打不过的西夏,去对抗一个刚刚踏平了上京龙庭、覆灭了庞然大辽的恐怖帝国?”
“还是图草原上那些苟延残喘的辽国败犬,会真心实意与一个自身难保、又曾助魏攻辽的西夏‘结盟’?”
每一个反问,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年轻将领的心头,他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眼中的火焰如同被冷水浇灭,只剩下错愕与茫然。
顾怀死了,大魏确实会乱,天下鼎定的态势也会变得扑朔迷离,但大魏的愤怒,西夏...真的承受得起么?
“宰相大人...我...”他想辩解,却发现任何言语在夏则冰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可笑。
“你以为魏国是草原上那些酋长死了就一哄而散的部落,顾怀死了,他麾下那支灭了辽国、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北境虎狼之师,就会群龙无首;他一手建立的幕府体系,会瞬间崩塌;他留在汴京、北平的那些心腹,也会坐视不管,”夏则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彻骨的寒意,“拓跋将军,你告诉我,就算我们能侥幸得手,杀了顾怀,下一刻,你猜西夏会迎来什么?”
夏则自己做出了回答。
“是魏国西凉边军倾巢而出的复仇怒火!是北境那些刚刚踏平上京、杀红了眼的百战精锐星夜西征!他们会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将兴庆府,将整个西夏,从舆图上彻底抹去!你信不信,到时候,魏军会用我们党项人的头颅,在贺兰山下垒起一座比辽国人当年更高的京观?用我们的血,染红整条黄河?”
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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