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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5章 实用之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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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5章 实用之试 (第3/3页)

仓赈济……”

    “如何丈量?”萧宁立刻问。

    秦鸿一顿。

    “开仓之后,分粮若有哄抢,谁来维持?若邻县不支,何以调拨?若奏请被驳,粮路被阻,百姓饿死于途,又当何解?”

    他一句连问,声声追击,犹如山风卷竹林,连根拔起。

    秦鸿脸色愈发苍白,口中喃喃,却无言以对。

    萧宁不再看他,转向另一侧:

    “工部郎中郑慎。”

    “臣在。”那人亦仓皇而应。

    “你署下方才调任河东郡,工匠营中账目混乱,前任主事溺死于河,尸检无果,工期拖延三月。”萧宁盯着他,“你到任第一日,左右诸吏皆不服调遣,匠人游手好闲。你该如何处置?”

    郑慎脸色煞白,支吾片刻,竟然道不出一句成理之策。

    朝堂诸臣,愈听愈惊。

    这不是策问!这不是章句辨析!

    这是政务现场,是活生生的施政难题,是他们过往数十年从未在试题中见过的“考”。

    萧宁缓缓走下一级御阶,语声沉稳有力:

    “这,便是朕要改的原因。”

    “今日科举,试问者皆谈仁义礼智,四书五经,诗赋策论,但若一旦应任,便要管钱、管粮、管人、管命。”

    “朕不禁要问,单凭那几篇策论,就能断人生死、治一方民、理千石粮么?”

    他说着,猛然转身,指向朝堂之上那几千份寒门名录。

    “这些人,若中进士,便是三年后为官之人。”他冷声道,“若他们仍考诗赋、答经义,却不知仓储何谓、法条何处、案卷如何,则三年后,他们仍是纸上之才,无补于政。”

    萧宁站定,拱手于背,目光冷峻如霜:

    “试问诸卿——”

    “你们今日能否答朕刚才所问?”

    “你们昔日策题之中,可有一句是为旱灾解困、为吏治清理、为民命施政?”

    无一人应声。

    李安石低头沉思,霍纲紧握衣袖,许居正面色难明。

    这一刻,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一个残酷的真相:

    他们走上仕途,用的是一套方法;而真正在朝理政、在野为官,靠的却是另一套技艺。

    科举与政务,早已脱节。

    这套制度,选的是能作文的文士,而非能治民的能吏。

    萧宁再登御阶,缓缓转身,一字一句地道:

    “朕所欲改者,不是让士子不学四书,而是要他们既读四书,也读律法、政务、民情、钱谷、兵制。”

    “朕所欲改者,不是让他们弃章句之美,而是让他们在诗赋之外,也能写一纸公文、拟一份奏折、查一宗卷宗。”

    “朕所欲改者——”

    他顿了一下,环视四座:

    “是让科举从空谈回归实政。”

    “是让士子不止能言,更能治事。”

    殿中沉默如死。

    这番话太过沉重,也太过锋利,宛如刀斧,将那千年制度最隐秘的软肋,一寸寸剖开。

    有人低头,有人神色凝重。

    甚至有人,嘴唇轻颤,却说不出半字反驳。

    因为他们皆知——他说的是实话。

    他们也曾在任上手足无措,也曾在案牍堆中茫然无依,也曾因不谙政务而误事误民。

    只是,那些尴尬与无能,被他们掩在礼仪制度的外壳之下,从未真正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而今,少年天子将它揭开了。

    许居正长长吐出一口气,缓缓抬起头来,看着那一身冕服、神情冷峻的天子,眼中第一次露出一丝复杂难言的感慨。

    “陛下……”他喃喃道。

    但最终,仍未说出反驳之言。

    因为他明白,从此刻开始,这场争论,已然到了另一重层次。

    不是守旧与革新之辩,而是“虚”与“实”之争。

    金銮殿内,风声静止,群臣默然。

    唯有那少年帝王,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衣袂微动,神色沉静。

    他的声音再度响起,冷静而坚定,透过朝堂,似要传入千千万万士子的耳中:

    “从今往后,大尧的试题,要为政而设,为民而设,为天下百姓而设。”

    “非是空谈玄理者可登堂,乃是能治百姓者,方可为官。”

    金銮殿内,仍是一片静默。

    朝阳自东窗斜照而入,照在那御阶之上冕旒低垂的少年帝王身上,金丝龙纹隐约生辉。

    满殿群臣,皆沉默不语,神色凝重。

    那一番番考问,已将众人心头最不愿直面的真相击出裂痕;而“空谈不治国,诗赋不能救民”之言,更如千钧重锤,将千年惯制猛然撼动。

    此刻,空气仿佛凝滞,群臣不敢轻言,不忍直视。许久,许居正终于再度缓步出列。

    他沉声开口,声音虽低,却稳若磐石。

    “陛下之言……诚然有理。”

    一句话,引得不少人轻轻吸气,纷纷转眸。

    “臣辈多在朝堂行走,亦非不知地方之艰、施政之难。”

    许居正徐徐而语,“若以往日所学之法问之于政务,确是常有无所措手之时。”

    他顿了顿,望向御阶上的萧宁,神情肃然。

    “陛下所欲改之意,不在于革法之名,而在于补其不足、通其滞弊。”

    “此志非为矫情,实为政理。”

    “臣……拜服。”

    说罢,他身躯微躬,一揖到地。

    霍纲也随之出列,朗声而言:“陛下所提,不在破制,而在正本。此等胆识,诚非常人所能,臣亦佩服。”

    郭仪随之而至,低声言道:“旧题流弊,非一朝所积,陛下洞见根本,臣心有戚戚焉。”

    殿中渐有响应。

    一时之间,那些先前面色凝重、满腹质疑的官员,或徐徐点头,或面露动容,纷纷低声相附。

    但议论声中,忽又有人轻叹一声,道:

    “可就算再赞同,陛下所言之法,终究也太难了……”

    语声不高,却如沉石入水,激起波澜。

    许居正亦是眉头微蹙,继而再度直身而立,朝上奏言:

    “陛下,臣虽佩服天子远见,但此事——非朝夕之功。”

    “自文宗以降,试题之定已成体系,出题、监考、评卷、阅文、誊录、誊读,皆有规矩、程序、专职之人。”

    “今若改题,则各司官署皆需改制,法程需重定,士林亦需有缓冲时日。”

    “此非朝议两次可定,非一二月可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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